沪渎市的秋冬,最怕遇上雨季。乌云压城提前了夜幕降临,倾盆大雨笼罩着整座城市,初上的华灯在雨幕中朦朦胧胧,犹如华美梦境,不真不切。
“我们小宁的手如果不是你怎么会受伤?白眼狼,请你滚出沈家!”
“成惜悦,你的小提琴大赛不是也快开始了吗,那不如让你也尝尝受伤不能参赛的滋味吧。”
“你明知道那场比赛对攸宁有多重要,你还叫人……成惜悦,你怎么会变得这么恶毒?”
“……”
是谁?是谁在跟她说话?模模糊糊的人影,一句又一句的言语抨击让她从梦中惊醒。
成惜悦睁开双眼,入目的是昏暗中依稀能辨别的装饰精美的石膏吊顶。苦笑中,眼泪悄无声息地滑落进发间。
她记得,她已经死了,从二十二层的高楼,从那套前夫留给她的作为离婚财产的高级公寓里跳了下去。失重的感觉其实并不好受,可那短短几十秒却是她这一生中最为轻松的时刻。
为何再一睁眼,那种钻心刺骨的疼痛还在,却不是预料中血肉模糊的场景?她以为自己做了一个梦,梦里回到了十五年前,回到了一切都还没发生的时候,可是鬼魂怎么会做梦?鬼魂又怎么会感觉到饥饿?
她拖着虚弱的身体从床上爬起来,先给送餐部打了个电话,然后走到窗前想去拉开紧闭的窗帘,一抬右手才猛然想起,这只被打上厚重石膏的手早就废了,被她曾经恋慕的男人亲自找的一群人渣给废了。
窗帘被她用左手缓缓拉开,玻璃窗上倒映出一个人影,双目无神面色苍白却肤如凝脂年轻动人,这是她,曾经的她,芳华正盛的她。若不是那十五年的经历太过真实,那刻骨的伤痛太过清晰,她都将以为那勾心斗角的十五年只是自己做的一个荒唐梦。
成惜悦伸手抚摸着玻璃上的那张脸,眉宇间的稚嫩,仿佛在无声嘲讽那个精于算计狠决的她,那个口蜜腹剑虚伪的她,那个心灰意冷轻生的她……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这应该是在她二十岁那年发生的事情。二十岁,多么美好的年纪,却成了她人生噩梦的起点。
如果要为这个起点再追溯一个源头的话,那应该是从喜欢上孟怀瑾那天开始。
她是沈家的私生女,不被承认的存在,连姓氏都没有权利更改的人,却和沈家真正的大小姐沈攸宁喜欢上了同一个人。
因为喜欢,因为嫉妒,也因为求而不得的难过,她悄悄找人在沈攸宁比赛时要用的礼服上做些手脚,原本是想让沈攸宁在众人面前出丑,当然更重要的是能在孟怀瑾面前出丑。可不知道中间出了什么差错,沈攸宁竟然在比赛前伤了手。最后所有矛头指向了她,沈家的管家甚至把她赶出了家门。
就像童话故事说的,无论经历多少磨难,王子和公主总会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而在这个故事里,她不是公主,只是一个人人唾弃的恶毒女配,所以也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轻缓有力的叩门声拉回她的思绪,以为是送餐服务的她毫无防备地打开了房门,却被本不该出现在门口的人吓得连连后退。
如果说这世界还有什么令她成惜悦畏惧的人,那一定非眼前这个人莫属。
沈其琛,她名义上的大哥,沈攸宁的亲哥哥,沈家如今的掌权人,也是最后把她逼上绝路的人。
“我来接你回家。”低沉的声线沉稳而磁性,犹如大提琴的音律。
他的声音一直都这么好听,就连前世在她临死前告诉她所有真相时的声音也一样,动听到残忍至极。
重生前二十岁的她是恨的,恨沈家人的冷漠,恨孟怀瑾的狠心,仇恨也渐渐蒙蔽了她的心智。
她学会了机关算尽,学会了步步为营,从再回到沈家,赶走管家方毓,到抢走沈攸宁的婚约,嫁给权势滔天的俞书安,即便她所谓的丈夫并不爱她,她想她至少也算赢了,不仅赢得了众人羡艳的好婚姻,还让沈家不得不承认她的身份。
可是,那个从小到大都让她深信不疑的大哥却告诉她,什么再次回到沈家,什么抢走无上荣耀的婚姻,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他精心安排的一场阴谋罢了,目的就是让她沾沾自喜心甘情愿地去做他的亲妹妹沈攸宁的幸福的牺牲品,替她去勾心斗角,替她去承受所有的阴暗与不堪。
最终她没了利用价值,她被无往不利的丈夫抛弃了,她收到了沈家寄来的dna鉴定报告,原来她连沈家的私生女都不是,原来她一无所有。
成惜悦看着门口的沈其琛慢慢回忆,是了,上一世也是他来接她回的沈家,只是时间却不太对,不该是这个时候,应该是在她主动联系他之后。
可能她的过激反应显然不是预料中的样子,沈其琛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她一番后才开口:“悦悦,你的手……”
“不要叫我悦悦!”
“悦悦,你在怪大哥吗?”因中东那边的分公司出了些状况,他这几天出差在外今天才回来。
怪?不,她只有怕。
“方姨做事太冲动,也是因为太紧张攸宁了,悦悦,别置气。”
看着沈其琛沉着冷静的神色,成惜悦心中不禁冷笑,方毓不过就是沈家的管家,没有主人的会意哪有胆子敢赶她出来?到底是沈其琛城府太深,表面上像是讲和,其实是在撇开干系并坐实她叫人弄伤沈攸宁右手的事,当年的她实在太天真,丝毫听不出他话里有话,还抱着他一阵哭诉,求他开除方毓为她报仇。
她嘲弄般的目光让沈其琛疑上眉头,他耐着性子继续说道:“听话,住在酒店不安全。”
安全?哪里安全?沈家吗?那才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吧。
成惜悦不想再回去,丝毫不想,可她设想过离开沈家的无数种情况,却不得不承认如今的她根本没有能力摆脱沈家,更何况她无法预料,如果一切不按她所熟知的进行着,沈其琛会不会还有更加阴险狡诈的后招。
权衡再三后,她凝了凝心神,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答了句“好”。
乖顺的成惜悦让沈其琛满意的点点头,他自然而然走近她,脱下西装外套披在她肩头,温柔而又体贴地讲道:“外面雨大,小心着凉。”
沈其琛从小到大都扮演着一个好大哥的形象,对她好的时候甚至好过沈攸宁,这大概也是她和沈攸宁关系一直不和的原因之一。
可当知道他所有的好都是致命的毒药时,铺天盖地的绝望让她至今都忍不住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