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午饭刚过,林府的大门外就有马车在候着了。英爽阁的丫环婆子除了吴妈,都已经叫陈姨娘差散完了,只能吴妈和碧红两个一趟一趟的从院儿里往门口搬东西,府中小厮和丫环眼瞧着,没一个敢上前帮忙的。
林芳菲和徐氏则已经坐在车里等着,为了避免路上颠簸,车里铺了三层棉被,倒也软和。
徐氏看见林芳菲身上的伤和她苍白的面色,难过的眼睛都红起来:“你这傻女子,不管发生什么样的事,自有母亲在这儿帮你撑着呢,你做什么干那样的傻事!”
林芳菲咧咧嘴,‘自杀’这事儿不是她做的,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徐氏缓了口气儿,又道:“我听说那日还遇上了土匪。说起来,得多谢那日救你的人,不然今儿做娘的还不知道能不能见上你的面儿呢......等这事缓过去,再去打听打听是哪家的公子,正儿巴经的上门致谢吧。”
提起这事,林芳菲不由哂笑了一声:“这事以后再说吧。”如果徐氏知道救她的人是谁,恐怕也就同她一样,不觉得需要感谢对方了。
“终是为娘连累了你......你拖着这一身的伤,还要同我去那庄子上受苦。”
徐氏低低的叹了一声,咬着唇角抬起目光来,执拗的瞪着林家大门处。见还是空无一人,不由的骂起来:“没心没肺,忘恩负义的东西,当初我真是瞎了眼,下嫁这么个无情郎。六品大员的嫡长女,什么样的人家儿嫁不了?偏嫁了他林承明,可谁想却是只白眼儿狼!”
“娘,你骂这些,只会叫爹爹不高兴。”
徐氏冷哼:“就是要叫他不高兴!我可不会像那个狐狸精,去哄他去捧他!我可是徐家的嫡长女!他林承明当年可就是攀着徐家才翻身发家的,怎么我还提不得了?”
徐家再厉害,如今也已经破落了!徐氏吃亏就吃亏在这里,天天将徐家挂在嘴边,林承明那么要面儿的人,那么大男子主义的人,怎么可能愿意听这些?
林芳菲轻叹:“可爹爹不高兴对咱们并没什么好处,再说陈姨娘就最喜欢看你发脾气,如此一来她就可以看你被爹责骂了,不是吗?陈姨娘最爱看娘你的热闹了,呆会儿爹来送行,她必是要跟着的。”
徐氏的性子太傲太执拗,一时半会儿说不动她的。可她们母女的处境已经够坏的了,如果一会儿徐氏还是这副样子,再叫陈姨娘挑拨上两句,还不知道林承明又会发什么狠。
没办法,林芳菲只能拿陈姨娘来激徐氏。
“娘,咱们都要去庄子上了,临走前你就真想看见陈姨娘高兴?”
徐氏沉着脸哼道:“反正我是不会说那些哄人的狐狸精话!”
林芳菲叹气:“没事。呆会儿你不要说话就成了。”
徐氏瞧了一眼林芳菲,没有言语。她和女儿的处境是怎么一步步沦到这步田地的她心里不是不清楚,她也明白症结出在哪里,可是她心里就是过不去那道坎儿,就是放不下那份子从前的高傲。
吴妈和碧红抱着最后一箱东西从大门里走出来,刚装上车,就见林承明跟在后头走过来了,身后自然跟着陈姨娘以及陈姨娘的一子两女,以及林承明的另外两个姨娘,沈姨娘和柳姨娘。
陈姨娘的三个孩子当中,陈柏风是家中长子,林薇雅只比林芳菲小了几个月,小女儿林薇娴则比两个姐姐小了一岁,今年十四。
沈姨娘则有个女儿,叫林若幽,今年十三岁。另外还有个年轻貌美的柳姨娘,柳姨娘并没有孩子。
不待林承明开口,陈姨娘先道:“姐姐都要走了,老爷却非是不肯出来见一面。说起来这都是最后一面了,若是不见岂不是也太无情了一些?这不是,硬拽着来的。”
什么叫最后一面?为什么要强调林承明不肯来,又为什么要强调林承明无情呢?陈姨娘这是故意在拿话儿刺激徐氏。
陈姨娘对徐氏太了解了,这话一说,必会刺激的她发作。徐氏和老爷争吵,受利的自然是陈姨娘。
林芳菲倏的握紧了徐氏的手腕。
徐氏气的手都在发抖,好在控制力到底还是有一些的,她瞧了女儿一眼,硬是没搭腔。
陈姨娘对徐氏的性子摸的通透,料中了她说的那些话必定会刺激的徐氏大发雷霆。只要徐氏再闹上一闹,林承明必得休她。到时候这正室夫人的位子还不是要由她陈诗韵来坐!
可惜马亦有失蹄,陈诗韵这回料错了。
徐氏并没有大发雷霆,甚至都没有搭话。只见林芳菲幽幽的抬起头来,艾艾怨怨一个眼神儿投给了林承明。
也不知道林承明怎么想的,竟然回头状若无意的扫了一眼陈姨娘。
陈姨娘心中大惊。
不不, 肯定是她多想了,林承明那个眼神儿......只是无意的,并不是在怪她多话,并不是的。
今天的徐氏和林芳菲都与平常不大一样,陈姨娘敏锐的察觉到这一点,眸中一丝异色闪过。
临别无话。
马车渐行渐远,渐渐驶出了汇清县。
“娘,你看见陈姨娘的脸色了吗?”林芳菲悠闲的把玩着手里的棉被角。身下铺了三层,身上盖了两层,便是在这寒风刺骨的时节里,也并不冷了。
“看见了。”徐氏倒是沉稳:“苍白如纸。这么多年了,也该她受受气了。老爷不过是多看了她一眼,她就委屈成那样儿,真是最会装娇情的!!”
林芳菲捂嘴笑起来:“可是今日你不过是闭嘴不言,就叫她吃了个闷亏,娘没觉出些什么来吗?”
“觉出什么来?”
“陈姨娘之所以能如此压制咱们,她手里最大的王牌,其实正是娘你自己啊。她是拿准了娘的性子了。可是娘只肖稍微有些改变,她便没有了招架之力。”
徐氏冷哼起来:“她手里的王牌不是我,是你爹才对。你还小不了解当年的事,你爹他欠我的何止是一两点?他能有今天,还不是托了徐家的福?!他要是真念徐家的好,就不该把咱们送去庄子,他就该把那狐狸精撵出林家去!”
情商堪忧!
林芳菲抚着额头。林承明要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也就不必徐氏一遍一遍的提醒他当年的事了。其实徐氏心里都明白,只是不甘心罢了。可也就是这样,徐氏才在林承明那里一点一点的失了宠,最后惹了一身厌。
林芳菲也不指望一下子就能将徐氏改变,只低低的道:“娘,你说的这些,也不是不能实现。只是不能一下子实现。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此事咱们还得慢慢筹谋。这回的事,也叫女儿看清了这世道。在林家,会说话会哭会撒娇的人,才会有肉吃。打今儿往后,女儿自会收敛那狂暴冲动的性子。娘,你遇事也不要太生气为好。”
徐氏没有反驳。
是非曲直,徐氏心中都是明白清楚的,她只是放不下她那份子骄傲罢了。
徐氏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深深的望了林芳菲一眼,道:“你向来是个冲动易怒的,今儿个却怎么突然就沉稳起来了?是不是有高人给你指点了什么?就凭你我的身份,如果有个高人指点着,哪里还用怕那个狐狸精!”
“不用高人!陈姨娘也并不是个什么太精明的人物!只不过娘你同女儿的性子都太明显了,太容易叫陈姨娘利用罢了。今儿的事,只肖细细一想就能想得出来!不过是些拿娇装弱的本事,谁不会似的?”
“是你自己想的?”徐氏有些惊奇,片刻,又徐徐的点点头:“你这回大难不死,倒也开了些窍。”
“对!就是死这一回给我开了窍!”林芳菲忙捉住机会给自己的异常寻个解释:
“我死这一回算是明白了,所谓好死不如赖活着,活着才有机会,才会有希望。人那,一味的一成不变是不行的。人要懂得,思变则通。以后如果觉得我同以前的我不一样了,那都是我收敛了我的性子了,娘不要奇怪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