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崽子,果然狡诈!”苏子末怒骂一声,就在那人方才回头之时,他已确定了那人的身份。
果真是狄三王子,钕哈!
耳畔箭矢飞度,苏子末却仿佛听见少女清音过耳。
此处五里外,营帐附近的密林,今夜子时到凌晨,落单的新兵!满足这四个条件,我们就可以见到凶手!现在,凶手的特征已经很丰满了。狡诈、残暴、胆大,幼年时期生活黑暗、渴望战功,会轻功,身手矫健。
看着钕哈身手矫健地避开箭雨贴去山下,苏子末脑中就只有一个念头。
这鬼丫头……真神了!但是深闺女子怎会心思如此缜密?
但洛晴再神,也算不准钕哈会贴着山脚下逃窜,山脚下乃山上弓箭手视线的死角,眼见他到了山下,弓箭手已无用,苏子末立刻下令,“下山,追!”
五千新兵得令,黑潮般涌向山下。那人肩膀中箭,步伐渐慢,新兵们操练月余,今夜皆未负重,脚下轻快,眼见着距离越拉越近,那人忽然转了个弯,又奔向辽阔的草原。
山上尚有弓箭手,他贴山而行尚能避开,如今又自动暴露在弓箭手的视力范围内,不知是否心知逃不过,破罐子破摔了?
苏子末深知他的狡诈,见他又往明处奔,心头便觉不对劲。这念头刚冒出来,便见石头率人奔在最前头,眼见着离钕哈仅有一臂之距,钕哈忽然扑倒在地!他一扑倒,苏子末一怔,身后一名新兵没来及停下,也往前一扑,风里忽有钝音,似从草中来。
那新兵感觉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低头去看,草中忽有寒光一亮!那寒光,若天上星子落了草间,忽然飞天——
噗!
一支血箭刺破那新兵的喉咙,血星儿溅了石头一脸。那一瞬战友的血还没将心中血气烧起,草丛间便见寒光如星河!到处都是弩。
“伏倒!”他呼喝一声,顺手将身边一名新兵按倒,两人卧倒之时,只听头顶风声呼啸,身后噗噗噗噗漫开血气,草地里箭雨细密如林,不知何时落下,不知死伤多少,只见钕哈忽然起身,奔向那草原中间的一条河流。
苏子末在山上带人冲下,石头自草间抬起头来,所有人都沉着脸,心底有着同一个念头。这草原上何时埋了机关?
洛晴和卫风翻过山头时,金乌初起,漫漫草原披一色金辉,一望千里。那千里之景,有些微妙。
延绵的卫河将草原分作两岸,这边岸上,箭成林,尸成片,千人肃立。那边岸上,一人独坐,肩上负箭,正解衣。一条卫河,隔了黎明战场,千人对一人。
洛晴心中沉,速行下山,行至半山腰便闻见风里的血腥气。走到山下时,见一队精兵刚将地上箭矢拔除堆在一旁,两人一组将死了的新兵尸身往回搬运。
“石头。”暮青去了石头身边。
石头见是她来,拧着的眉松了松,脸却依旧铁青,满是络腮胡须的下巴一点远处河对岸,道:“那人正坐在对面!”
洛晴循着望去,见粼粼长河岸,一半草原伴着金乌,那人背衬金辉,上身精赤,手执一壶,眼望对岸,烈酒浇去肩头,低头咬住箭尾,忽然一扯!
锋锐的箭头刮着血肉,血珠如线,见那人牙齿森白,左眼眉骨自脸颊一道狰狞长疤,眼眸嗜血,几分残嗜染晨阳,千里草原风萧瑟,那人回头,如见苍狼。
苍狼,野兽,嗜血残暴,不必知道他是谁,洛晴一望那人,便知是他!
“周兄一箭穿了他的肩。这草里却不知哪冒出的机关短箭,射死咱们一百来新兵,伤了也有快一百!”苏子末咬牙盯住对岸,草原上的机关阻了他们的路,此处到河岸四五十丈许,钕哈已在长弓射程之外,精兵千人拉弓攒射,箭全数落进了卫河里,一根汗毛都没伤着他,着实恼人!
洛晴低头瞧去地上,顺手拾起一支短箭,见这短箭比普通弓矢短小精致得多,只寸许长,箭身细幼,一看便知比起弓矢的射程,胜在速度。这等短箭,她参军月余,未曾见过,不似军中之物。
“这短箭是狼人崽子常使的,射程短,速度却快!机关座只有巴掌大,埋在黄沙里,一不小心踩上便是一条命,专射人喉!五胡戎人、狄人、乌那、勒丹、月氏,各有所长。狄人擅制兵刃,这短箭就是他们造的,以前只出现在大漠见过,没想到能埋到这儿来!今晚入了瓮的或许是咱们!”石头虽是新兵,但见识不浅。洛晴握拳,骨节喀嚓作响,草原上风吹着,声如闷雷。
洛晴蹲在地上,翻起一块草皮,细瞧了会儿,道:“不,他等的不是咱们,是咱们的十万大军。”
苏子末低头瞧她,赶忙蹲下身来,见洛晴翻开的草皮下掩着巴掌大的一块已触发的机关座,她指着那草皮下的草根道:“机关埋在草下,事先要割下草皮,但你看这草皮,只能掀开一指的缝隙,边缘的草根已长去了土里。这说明机关已经埋了有些日子了,绝非这三两日才埋的,应是在我们到达卫州山前就埋好了。此处是进入卫州的必经之地,在此处设伏,等的绝非是我们今夜这七千人,而是我们的十万大军!”
钕哈若知今夜有围捕,绝对不会现身。他不会以自身为饵,诱使大军进入机关埋伏地,因为他迷恋掌控,不能容忍自己成为被人追逐的猎物,哪怕是演戏。今夜之事,仅是撞巧。他不仅在山中杀人,想乱军心,还想在此地给十万大军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只是他没想到他会暴露,被苏子末带兵驱赶至此处,他进了绝地,却也入了生地,这些早已埋下的机关救了他一命,只是提早暴露了,没能等来十万大军,只喂了七千人。
苏子末面色阴沉,翻了翻旁边几块草皮,情况都一样,边上草根已重新长入土里,几乎掀不开了。他说得没错,机关已经埋了段日子了。
但苏子末拧着的眉头却不见松和,如果机关已经埋了有段日子,那么有三个疑问——草原埋了多少机关?这些机关短箭是谁帮钕哈运过来的?又是谁将大军进入青州山练兵的消息透露给他的?楚衍是否察觉到?
砰!
苏子末一拳砸进草里,黄泥草屑扑散去风里,听那草下机关座喀嚓一碎,苏子末起身,怒望河对岸。对岸,钕哈将肩上血箭吐去地上,仰头灌一口烈酒,和着唇边血一同吞下,望对岸被一具具拖回的尸身,笑意嗜血。见苏子末望来,他冲苏子末一笑,森凉嘲弄。
苏子末怒火中烧,却未往河对岸去,凌晨围捕触发了一百多机关短箭,不知草原上还埋了多少,埋在哪里,冒冒失失只会死更多人。这些满怀一腔热血赴边关的儿郎,尚未看见边关的大门,便折在了这草原上。
苏子末回身,望着地上那些被抬回来的新兵尸身,下令全军撤回山上。
半山腰上,士气低迷。凌晨围捕,钕哈左肩中箭,逃至卫河对岸,孤身一人与新军嚣张对峙。西北新军死一百二十七人,伤八十九人,七千人被阻,一步前进不得。
苏子末沉眉不语,立在树下望向大军行军的方向。石头和军中将领聚在树下商讨,十万余大军尚在山后行军,约莫半日便到。但草原上被埋了机关,不知埋在何处,范围多广,大军到后行军必受阻。眼下只有两条路,要么破除机关,要么退回另择去卫州之路。
军中将领多赞成后者,但顾虑很深。大军另择新路,势必延长到达卫州城时日,边关战事瞬息万变,大军晚到一日,延误了军机咋办?且钕哈还在河对岸未走,机关是他设的,他自然知道埋在何处,大军若撤回山中,他再继续潜回来杀人又该咋办?
“狼崽子一人就能逼得咱们十万大军进退不得,咱们要是孬种地退回去,士气就伤大了!边关战事紧,本想着路上把新军的士气给磨锋利了,可还没到边关呢,军心就让退军给整散了,到了西北还咋打仗,咋砍胡人?”
“那就不撤,破机关!”
“咋破?把卫河这一边的草原的草皮都翻开瞧瞧?你敢保证不触动机关,不死人?”
“死人咋了?行军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咱们个个都是铁打的汉子,有怕死的吗?”
“不怕死也不能随便把命往那狼崽子的箭口上送!命是拿来杀胡虏的,不是拿来喂狼崽子的机关阵的!咱跟着将军行军打仗,啥时候遇上机关阵,将军让咱拿命淌过?咱要是这么对新军,回去有啥颜面见将军?”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给个主意!咋办?”
那将领不说话了,众人抬头看向苏子末。
苏子末皱眉不语,立在树下望向大军行军的方向。他已经派人去给楚衍送信了,等着衍王爷看有啥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