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鼓鼓地下山去的姜荷举,举目无亲,一个人在蒲山镇上溜了一圈觉得甚是无聊。
那一老一小两个和尚,唉,不提也罢。
走在热闹繁华的街市上,她身无分文,饥肠辘辘,她尽量不去看街角摊子上热气腾腾的包子,尽量不去闻酒楼里飘出的香味……
她想起来,在大悲寺里那一次,她恶作剧,把小和尚硬生生锁在屋子里,不给他吃饭,直到他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她才勉强去做了点饭给他端过去。
结果还不明就里地在菜里放了大蒜,小和尚当然不会吃了,因为出家人严禁吃蒜的。
她还清楚地记得,那天小和尚用了一种近乎于带着哭腔的语调说:“我错了,我错了,你怎么整我都行,但是人是铁饭是钢,你不能饿死我啊!”
虽说小和尚一直表现地无欲无求的,但骨子里还就是个贪吃鬼,不对不对说错了,是饭桶。只要一不让他吃饭,他就会委屈地不得了。
荷举摸摸肚子,想起小和尚的囧事,不禁笑出了声,似乎也没有刚才那么饿了。
看来以后要是再跟他发脾气的话,一定要想别的法子折磨他,这饿肚子的感觉可真的不好受。
哦对,这都被人家赶出来了,怎么可能还有以后呢……
还有,那个俱空老和尚,脾气臭人也难看的很,虽然这么对自己吧,应该也是为了静修好,不能让他误入歧途。
小和尚还跟自己说什么命不好被送去出家,荷举看来,都是那些富贵之家闲得
命不好,又怎么能遇上这么一心一意为他的师傅?
游荡了一天,荷举有些绝望,无处落脚的她,为了生存只能又混到了乞丐窝里,跟乞丐抢东西吃,占乞丐的地盘。
那些乞丐又都是些什么人呢?拉帮结派,有小团体,你要是欺负了谁,小团体里的人才不管你是老是少,是男是女,定会卯足了劲给你个深刻的教训。
抢东西不成,反又被打了一身伤的荷举,只能悄悄地躲在小角落里凑合一晚,明天接着找活干。
“爹不疼,娘不爱,姜家小二是孤儿;有人生,没人养,姜家小二是乞丐。”
她自嘲地笑了笑,那时候那些小屁孩编的顺口溜说的还挺对的,句句如实,当时还不承认还跟他们生气,可现在这个德性,连在蒲山镇帮佣时的都不如。
荷举离开的第一个晚上,静修也难得的做了个安安静静的晚课,没有她的聒噪,没有她的奸笑,没有她的……
他终于又回归了规律的生活,但不知为什么,还是静不下心来,月色入户,那张笑靥也不知何时入了梦。
早晨俱空难得的去厨房吃早餐,等到他进来的时候,静修已经快要吃好了。看到今日没了姜施主,徒儿又能好好地修行了,他心里松了口气。
真是希望佛祖可以理解他的用心,保佑他平平安安的,还有,那个小姑娘也别让她吃太多的苦。
见着师傅来了,静修很用心地泡了杯茶放在他旁边,回到大殿里做早课。
走到空荡荡的大殿前,里面的几案都是摆好的,往日里荷举早就坐在那里等他了,今日只剩他一个坐在案前,他自言自语道:“吃早饭时就没见到她,看来是一时偷懒,忘了早起吧。”
他又起身冲到外面去,不行,我要去叫她起来,这都什么时辰了,功课不可以荒废的。
往前走了几步,他突然愣住了,荷举昨天就离开了,他心中猛地一空:“噢,对。”
而后他又默默地坐回了案前,自然地翻开经书,面无表情,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心中那丝不寻常的感觉。
虽然这些时日荷举没少给他惹麻烦,但如今,没有她的日子,又是吃饭念经睡觉的死循环。
荷举说得对,这样的生活好像真的很没有意思,很无聊。
静修从四岁来到大悲寺,直到十六岁,第一次对念经产生了厌恶。姜荷举在他身边的短短数日,让他知道了好多以前从未了解过的事,经历好多想都不敢想的事,让他对山下的世界也有了那么一些朦朦胧胧的期待憧憬。
而且,在她离开之后,自己就开始很频繁地想起她的样貌。这是为什么?心里空落落的,这种滋味很难受。
“静修?”
“嗯?”
正在入神想事情的静修突然被师傅俱空的声音惊醒了,师傅过来准备给自己讲经了,静修忙不迭地去给他倒茶。
“静修?”
俱空又唤了他一声,但这次他的眼神没有停留在静修身上,而是紧盯着他手边的茶杯,“茶水漫出来了。”
“啊?什么?”
静修连忙低下头看着手边的茶杯,茶水已经漫了又漫,顺着桌案一直流到了地上,而他竟然都没有察觉,拿着茶壶还在一个劲的倒。
他赶紧拿着抹布手忙脚乱地去擦:“师傅,我,我不是有意的,对不起,对不起。”
俱空看着他叹了口气,心里如明镜似的,当然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魂不守舍。目光放远,声音平静无波:“你回房去吧,为师想要自己单独坐一会儿。”
静修懊恼的很,是自己惹师傅不高兴了。静修讪讪地走出了大殿,还是回房去好好抄抄经书吧,让自己安静下来,专注一点。
直到静修的背影消失在了眼前,俱空才收回目光。看来静修还需要时间来缓和,他已经对姜荷举有了感觉,但他希望时间可以冲淡掉,这一切还不算是太迟。
回到房间里的静修,端端正正地坐在桌边抄写经文,脑子里一片空白,手只是在无意识地写,可那些半点都没往他脑子里去。表面沉静,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的心思老早就不在经文上了。
他索性把笔一扔,大声地念起来,以驱除自己内心的杂念,“汝身汝心,皆是妙明真精妙心中所现物。云何汝等,遗失本妙,圆妙明心,宝明妙性。认悟中迷。晦昧为空,空晦暗中,结暗为色。色杂妄想,想相为身。聚缘内摇,趣外奔逸。昏扰扰……”
“唉——”
静修摇摇头,念了一会儿就念不下去了,头疼。
他将背微微往后,靠在了椅子上,抬头目光空洞地望着屋顶,脑子里渐渐浮现出一张明明只有一日未见但却异常熟悉,仿若已经相交很多年的一张脸庞。荷举生气骂人的样子,现在想来都是可爱的回忆了。
唉,看来自己的修行是一日不如一日了,都是在想些什么。
小和尚在这里心不在焉,纠结自己该怎么调整心情,而荷举却早早起身踏上了去广陵府的路。
她想着蒲山镇终究只是个小地方,况且这里的人大都认识她,自己继续呆在这里实在没有立足之地。还不如去个新的地方,无人认识,重头开始。
于是她选择了离蒲山镇不远的广陵府作为自己的去处。
原先她就料着这广陵府的繁华绝非蒲上镇所能媲美的,可等她真正到了之后,还是暗暗呼了口气。
街市热闹,黄发垂髫,各有所乐。街边到处都是古董字画店,屋宇雄壮,门面广阔。胭脂水粉铺子,宛如蛛网一样覆盖在各个角落。林立的阁楼绣户珠帘,宝马雕车争驰于道,罗绮飘香。花柳巷陌歌声巧笑不绝于耳,茶坊酒肆按管调弦之声此起彼伏。小摊小贩的手工艺品也是花样繁多,别出心裁。
虽说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可荷举一时还是无法接受,看来想在这里立足也是难上加难的,她找了个人相对较少的巷子坐下来休息休息,顺便想好下一步的打算。
可她没有发现的是,在她一进广陵府的时候,就有一个人紧紧地跟在她的身后,观察她的去向。
“好累啊。”她不拘小节,直接在地上坐了下来,把腿伸直,抖了抖,捶了捶,放松放松。
忽的她闻到了一股烧饼的香气,甜甜的。她立马脑子里想象出了自己舒舒服服啃烧饼的场景,软软的,酥酥的,脆脆的,哇,真是妙不可言。
就在她沉浸在想象中无法自拔的时候,“烧饼”出现了。准确来讲,是一个少年,大概年岁跟她差不多,手里拿着才抓的药,一边吃着烧饼一边跑跳着进了这条巷子。
见鬼!这么偏的小巷子也有人走,一天没吃东西的荷举见到那少年脸上洋溢的笑容就气不打一处来,厌恶刺眼。她冷笑一声,要好好捉弄捉弄那个小鬼头。
在少年快要从自己身边过的时候,她快速地向前移了一点,把脚微微伸出去了一点。我叫你在姐姐面前吃东西还吃的那么开心,今天就难为你了,让姐姐逗逗。
果不其然,那少年走路眼望着天,不看路,走到荷举近旁的时候,“啊”了一声直直地摔了下去。
那摔得叫一个疼啊,荷举想也能想出来,便眯缝着眼睛道:“对不起,对不起,没看见我不是故意的啊。”
那语气要多真实就有多真实,要多诚恳就有多诚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