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跟着千栖夜慢慢穿过魔界的大街。

左右两边的妖魔的眼睛都在紧紧地盯着她。那一双双发光的眼睛中除了浓重的怀疑，还更有一层深深的仇恨。

她是敌人，还是叛徒。更可能是奸细。她的目的，她的动机，她的所有，都可能是一场阴谋。

她就这么对着这一双双眼，每一层的意味都明了无比地了然于心。有的妖魔的目光似乎放低了些。她微微低眸，看了一眼手里的旭阳。

应该是怀疑她会突然抽剑刺杀，妖魔们的目光更加阴狠了些。有的也干脆将手握在了刀柄之上，只要她有异动，可以马上一刀砍下。

她就在这样的千篇一律的神情中走过，自己的思绪似乎也有些复杂了起来。

千栖夜在她前面，一尘不染，红衣鲜艳，黑发垂落。

她只有看一眼这个背影，心又会着实地落地下来。

神魔此次的战役以魔界的全面大胜作为落幕。胥都已经答应后日签署魔界的条约，魔君才暂时收兵回界。

本来这应该是群魔乱舞的狂欢盛宴，却因为带回了个她，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她不自觉地长叹了一口气。

忽然，前面的人脚下一顿。她也猝不及防地停了下来，一抬头，千栖夜已经转过身望着她。

他神色自若，眼眸里还是平静如水的光亮，他带回她，像带回战场上的一片叶，一朵花，似乎毫无痛痒，当然也更说不上喜悲。

不过，

他觉得很有趣。

这是千栖夜心里想的。

从他的脸上，任何人也看不出来什么所以然。

沧白雪望着他的眼睛。忽然将右手抬起，将佩剑置在半空中。

妖魔手中的刀刃猛然都出鞘了三分。

“给你。”

她平静地说。

周围皆是一怔。

千栖夜眸子亮了亮，不过也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他慢慢抬起纤细白皙的手。

她轻轻一松，他一握。

这下，两手空空。妖魔们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对她的警戒也缓解了一些。

她目光垂下，头也有些不自觉地低了低，挺好，她心里平静地想。既然要投靠，缴纳兵器，无可厚非。

可谁知。

“给你。”

话音未落，周围皆是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沧白雪突然抬眸，错愕不已。

千栖夜正左手拎着旭阳，右手将契魂也置在半空中，朝她递着。

那把墨黑通体的剑，细细的银锁链闪烁着耀眼的光，却非常静谧。

她怔怔的，有些茫然无措。

千栖夜歪了歪头，笑了。

“我帮你拿剑，你不帮我拿么？”

沧白雪的心好像又猛地晃动了一下。

没等她回话，他手一松，沧白雪下意识地双手接住了那把所谓杀气纵横的魔剑。

但是此刻，契魂躺在她手心里，安静地如同一把木剑，毫无戾气，剑身还极轻，只有柔和明亮的光。

千栖夜满意地扬扬嘴角，笑意盎然，转身，还拿着旭阳在手里转了转，感觉真是很有意思，继续悠然自得地走了。

后来的事，倒没什么意外，沧白雪作为神界叛徒加入魔界，就算神力超群也只是先就职于最卑微的先头兵。

沧白雪自己对此倒是丝毫不介意。

直到后面的签署条约上。

几位天神随着神君来到魔界的主殿上。他们皆面如死灰，一言不发。胥都暗暗地咬了咬下唇，别无选择，执起笔。但他还是目光复杂地抬了抬眼，落到了那最不起眼的角落。

沧白雪，此刻作为魔界一个卑微的小兵，手执旭阳，站在一堆魔兵中。可以说是极其不显眼也不重要，但是所有的天神却都能一眼就齐齐盯住她。

怀疑，防备，仇恨。

又是如此一般的眼神。沧白雪依然面无表情，目光低垂。

胥都收回目光，深深吸了一口气，他脸色难堪极了，终于狠狠地在那卷轴上签上一笔。

魔兵走来，正打算收起来。

“等等！”

突然，一句话撕破沉寂。欢杨的胸口像要炸裂了，她低着头，紧握着拳，双肩不自觉地颤颤的。

“让我跟她打一架！”

她大喊出声，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狠狠地、像要看穿皮肉似的瞪着沧白雪。

她一下抬起妖斩指着她的面门。

“请魔君！让我跟她打一架！”

她声音都像在燃烧，目光丝毫没有挪动，就那么直挺挺地对着她。满腹的怒火蹿向身体的每一根神经，发狂地灼烧着。

沧白雪愣愣地看向她。

欢杨的眼神不一样。

愤怒，悲痛，还有一丝倔强。

一瞬间，大殿里又安静地像一汪死水，吞没着所有人的情绪，惊异，仇意，苦痛，冷漠，都像被一齐拧了去。隐隐约约，只能听到欢杨剧烈的喘息声。

沧白雪没动。因为魔君没说话。

而千栖夜坐在那宽大的王座上，撑着侧脸，面色冷淡，他幽深的红瞳里森然地俯视着下面蝼蚁一般的人，不知道是在思考还是如何，总之不置可否。

一旁的妖王看他半天没回应，自己倒是觉得很想欣赏接下来的闹剧，于是他手一扬。沧白雪抬眸，会意，走了出来。

“就一剑。”欢杨盯着她，“我们了断。”

沧白雪握着旭阳的手心已经有了汗意。

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她手上。却皆都是不怀好意。

行啊，

既然你是叛徒，

你就做出来啊！

天神，妖魔，都在心里嘶喊着。等着好戏开场，这一剑，她究竟尽不尽全力，一目了然。

欢杨屏气凝神，刀尖点地。她身上灵光顷刻炸裂般夺目，猛地拖刀直冲过来。

一千年了。

沧白雪竟还鬼使神差地抬起头望着空荡荡的屋顶。

从她来到这个时空，她一直都在想，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很多人说着，不需要想这个。

可是时间越久，沧白雪就越确定。

她一定要知道，

自己究竟，

要什么！

重重地一声摔地。沧白雪只是墨发有些飞舞，又轻轻落下，恢复平常。她还是直直站在那里。

欢杨躺在地上，

旭阳，

插在她的心口。

这个结局，看起来没有悬念，但又好像确实让一些人出乎意料。

沧白雪默默地双膝跪了下来，坐在欢杨的面前。她此刻呼吸急促，嘴角滑落一滴鲜红色的血，染了她银白色的发丝。胳膊上的旧伤好像也重新裂开了，血淋淋的。她目光很空洞，说不清情绪。

旭阳离她的心脏侧了那么一点点，避了最要紧的位置。可以理解为失误，沧白雪觉得并不重要。

“你是假的吧。”欢杨忽然嗤笑一声。

沧白雪望着她，不说话。

“我是信你的。”她的声音有些咬牙切齿，又极为艰难地长舒一口气，“你知道我是信你的。你告诉我，这是假的吧，你是去卧底对不对？够了，不用啊，不需要的，你回来，你...”

“我，是认真的。”

她望着她。

平静的脸，淡漠的瞳。

“沧白雪！！！！！！！！！！！！！！！！！！！！”

身体的反应永远比脑子来得快。

欢杨的大脑还在想，疯狂地想，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那个前两日还在和自己并肩作战，一起度过了三千年的人怎么可能会叛变呢！

可是她的拳头已经早就重重地打了出去。打在沧白雪的脸上，用尽全力的。

沧白雪生生挨了这一记。

她侧着脸，头发挡住目光，跪坐的姿态都不堪其力地歪了些。

很好，一点血丝，也顺着她的嘴角，轻轻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