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妙诗走后,陆幼翎有点失落,董太平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以后一定还有相逢的时候,快走吧,你师父这时候可能已经清醒,不过老朽最是了解他,清醒的时候还不如酩酊大醉,指不定会干出什么事!”
“董爷爷,我师父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极道这个人嘛,心无羁绊、放浪成性,难以想象这样一个人居然能承袭整个云都的重担,呵呵,他后悔不该当这迦礼寺执事,云都成也与他,败也与他呀,不说了,不说了!”
董太平提快了脚步,陆幼翎连忙跟上前去,追问到:“什么叫成也是他,败也是他,我听不太明白,小时候便听说有迦礼寺这么个地方,人人都得进去修行,可我却不知道爹娘为什么不准我去,董爷爷,你说我若是去了迦礼寺,是否能练成师父那样的修为?”
“高处不胜寒,你小子一副蛟龙浅水的命格,还想去迦礼寺,只怕去了也得在里面了!”
“迦礼寺有这般恐怖?那我不去了。”
“你看你这熊样,说了两句就放弃了?我看你呀,这辈子难成气候哦。”
“哼,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好小子,你倒把老朽当成燕雀了,那老朽倒要问问问你这只鸿鹄,你的志向又是做什么?”
“我嘛”陆幼翎片刻思虑后回答道,“我立志要做征服三个国家的人!只要我在一日,便没有纷争,没有仇恨!”
“哟吼,看不出来你没你师父的本事,但是比他好高骛远的多,只是云都今次一战,怕有倾覆的危险,也许以后三国之中便再没有云都古国,你征服三个国家的愿望只怕落空罗。”
陆幼翎每次听到“云都灭亡”的论调,心中总是不由自主的紧一下,爹娘还未找回来,云都灭亡后就属他国领土,到那个时候自己还能光明正大的走在这片土地上吗?
这时,远方的一声巨响惊动了陆幼翎,脚下的砂砾都不自觉的颤动起来,董太平遥指远方说道:“还好没有来迟,你听,刚才的炮声明显来自于子午祭坛,定是日照士兵在攻打子午祭坛,我们马上赶去那里!”
董太平分析的不错,此时的秦天苍正命前队后撤,步军营上前发起了冲锋,配合月虱先锋营一连击溃镇守子午祭坛前方的三道防线,秦天苍乘胜追击,逼近子午祭坛。
子午祭坛身后便是归元殿和迦礼寺,日照士卒若再进一尺,便会危及两处的安危。
何裴已经连续两日未下现场,体内灵元损耗极大,‘沛雨丰物’大阵已无力开启,她一方面命人御敌,另一方面一直有一事牵动着她的心。
她趁日照锋芒迟缓之际,跑至归元殿面见耶律锦云,却见耶律锦云身着白布素衣,一脸颓态。
身着素衣白布,历来便是哀悼灭亡的寓意,何裴心里一酸,连忙问道“君上,您这又是何苦呢?”
“何司天,所谓哀兵必胜,本君已经决定由自己来打开玄天之门,云都国是由上天安排建立的,而本君亦是由上天选中莅临大统,今次云都大劫将至,除了本君,无人能比本君更有资格执行玄天门的开启。”
“君上,小女子虽不才,愿意誓死保卫云都,还请君上三思,不如就由我去开启玄天门。”
“本君已经决定,你休要再多言!对了,子午祭坛是否还在坚守?”
“回君上,戍卫营已经几近掏空,月虱先锋营后来者居上,势不可挡,我们已经折损近半人,照现在的情况来看,最多撑到亥时。”
耶律锦云大怒道:“为什么不按先前制订的计划,分批诱敌,放敌深入?现在戍卫营人数本就不多,照这样死守一线,打光只是早晚的事!”
“君上有所不知,迦礼寺内还剩两百多名学童未进行转移,如果现在放开一道,迦礼寺首当其冲受到攻击,到时这些刚入‘潜元’境界的学童只怕性命不保,君上应该知道这都是云都将来东山再起的希望!所以小女子恳请再拨一部分军士供我拒守,只要等过这些学童撤离,我便放敌进来。”
“够了!本君才不管这些学童,你现在赶紧放开道口,戊时一刻本君便要见到秦天苍及手下所有人站在祭坛上,记住!是所有人!”
耶律锦云再也做不到冷静和克制,此时日照兵临城下,付出任何代价只要能打败日照他都在所不惜。
何裴觐见被驳回要求,不禁感到一丝凄凉,她咬了咬自己的嘴唇,不一会儿便有血味溢出,只是在鲜血还未流出之时,她及时咽进自己的口中。
“君上,恕小女子不能照做,我不能看着迦礼寺这二百名学童送死!”
“何裴,你好大的胆子,就不怕本君我现在拿你治罪吗!”
“君上,小女子的命本就死不足惜,只是我一日为迦礼寺的司天,这些学童就应由我来保护,他们早已失去了童年应有的快乐,难道连生命也要剥夺他们的吗?君上,云都若失去了这些孩童,就算胜了日照,云都的未来还会有希望吗?还请君上成全下臣之意。”
“何裴,你……”
耶律锦云看惯了平日里妩媚如酥的何裴,早些时候,便见识过她的须眉气概,今番又不畏强权为迦礼寺那帮孩童求情,着实像另外一个人!
耶律锦云仿佛在何裴身上看到了极道非乏的影子,一种生性桀骜却又声明大义的情怀。
他被面前的何裴彻底震撼,心中不免感叹若不是白自赏那个忘恩负义的家伙勾结外邦,迦礼寺何至于被弄得四分五裂,云都应对今日之患根本是绰绰有余。
“何司天,你先起来,刚才都怪本君不好,本君刚才一时心急说了一些重话,还请何司天见谅。”
“君上何出此言,不治小女子无礼之罪已经是君上法外开恩了,未知君上是否愿意再拨兵马给我,若给五十名戍守精兵,我定能撑到迦礼寺的孩童们撤离。”
“何裴呀,你未免想得过于简单,”耶律锦云几近苍白的脸上突然露出苦涩的笑容。“他秦天苍率兵压境,我们区区百名戍卫士兵如何能够坚持的下去,再加上过不了多久天色就要暗下来,我们在这里死守,反倒拖延时间,让月虱能力能够乘月兴起,到时候莫说这些守卫,就算是本君和你也未必能够抵挡。今日并非月圆之夜,能否顺利开启玄天门还是未知之数,若在这个节骨眼上还去救学童,无异于负薪救火、得不偿失,还请司天不要固执。”
“君上,你难道真的眼睁睁看着这些未满成年的孩童送死吗?这些都是云都百姓的孩子,他们也会目睹云都的所作所为,失去疆土还能够收回,可失了民心,云都只怕回不到过去的荣耀了。”
耶律锦云闭上双眼,细细品味着何裴所说的话,诚如她所言,失了民心,他也就成孤家寡人,可坚持去救这些孩童,则会错过歼灭秦天苍最好的时机,究竟如何抉择?
耶律锦云抬头看了一眼何裴,只见到一双修长美目正注视着自己,眼角露出的寒芒一点一滴渗入到耶律锦云的皮肤中,看来何裴已经咬定主意非要救迦礼寺的孩童。
“好吧,何司天说得很对,那本君再将归元殿的值守士兵交于你,你掩护迦礼寺的孩童逃亡后即刻撤离,切不可错过时机!”
“遵旨,那下臣即刻去点拨兵马前去迎敌!”
何裴走后,耶律锦云坐在龙椅上深思,此时的他倍感疲倦,多日来的劳顿化作细雪沾染双鬓。突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连忙拍拍手掌,两侧偏厅内便各跑出来一队人马,纷纷叩拜在耶律锦云脚下。
“未知君上召唤何事?”领头者问道。
“就算身边没有一个帮手,又有什么关系,云都的命运只有本君才能左右!”
“君上您说什么?小人未能听清。”
“成焕,本君要你趁何裴迎敌之际,将迦礼寺内十岁以上儿童全部赶到子午祭坛,引诱秦天苍前来,其余人等全部再此等候。”
仇短行不在,成焕作为副司尉长,暂代戍卫统领之职,此时他跪伏在地,身躯微微颤抖。
“回禀君上,下臣未解其意,将迦礼寺的学童带到祭坛,日照若见,岂能不痛下杀手将他们悉数杀死,何况何司天还在祭坛,这样做只怕她也不会同意。”
“成焕!你要弄清楚你是本君的人,不是什么迦礼寺的司天,本君让你做什么你便去做,若是有人阻拦你,你就执本君的手谕结果了他!”
耶律锦云拿出自己的印信说道:“你现在便拿着本君的印信去前阵,让其放过西南一角,秦天苍这个老匹夫见西南侧有空缺,而迦礼寺的学童作饵,他必然亲率大军前来,本君便在子午祭坛等着他!啊哈哈哈…”
成焕接过印信立即照办,他带着随从戍卫兵士二三十人绕过何裴,私下找到守城士兵下诏,众人皆感顿愕,可是见他手持国君印信,自然听从号令,让出西南一角。
崔尚探得前方异动立马向秦天苍报告,秦天苍一开始振奋不已,只是片刻冷静之后,他便说出心中困惑。
“何裴已经坚守了三个时辰,摆明了与我军殊死一搏,何故今次露出如此大的破绽,崔兄弟觉得本君应该趁机进兵还是按兵不动的好?”
崔尚心里暗忖到:“好一个无用的君主,起先进兵是何等的冒失,现在又胆小怕事,不敢进兵,真是昏君一个!”
他虽如是想,却只是嘴角微微上扬,气定神闲的说道:“君上何故瞻前顾后,如果是这样,倒不如趁早撤兵回去?”
“这…崔兄弟何必要说这样的气话,本君并非举棋不定之人,只怕中了云都诱我深入之计。”
“君上大可放心,云都的萧略被司徒洪源牵制,崇万重亦身处罗生国,此时何裴在我军数次攻伐之后早已力衰,耶律锦云此时正如冢中枯骨,就算引诱我军深入,他们又能怎么样呢?”
“这…崔兄弟分析的并无差错,只是本君还是放心不下,要不还是依你先前的意思,围而不歼,等到了酉时再去攻伐。”
崔尚细睨双目,兀自找了把椅子坐下,秦天苍目睹他行为张狂,心中顿时不悦,他不禁想起崔尚入了云都之后行为嚣张乖戾,当真有点看不透他了。
这时门外有哨探请求入账,秦天苍赶紧宣入。
哨探行礼后说道:“小人日夜监视,不敢松懈。现已查探到迦礼寺院门内涌现出数以百计的少年孩童,未知下一步如何行事,特来禀明君上。”
“好!”
崔尚突然大叫一声,身子腾地站了起来,秦天苍疑惑的望着他,却见他满面荣光说道:“真是天赐良机,击溃云都就在此时!”
“崔兄弟不妨直说,现在进兵有何裨益?”
“君上有所不知,这些孩童正是迦礼寺内‘潜元’进修的学童,他们十岁入寺,开启修缘御法之身,云都几百年来人人皆是如此,修缘之路一旦开启,才有这修缘得道、后劲之功,一代承袭一代,令云都立于不败之地。今番将寺内学童迁出,定是知道云都朝不保夕,急于将学童转移,若是此时用兵全力杀之,云都今后何谈还有什么可以仰仗的力量?”
“哦,照崔兄弟这么说,本君非发兵不可?只是这些都只是未成年的孩童,若杀了他们只怕天下会不齿我日照的行径。”
“君上,俗话说斩草要除根,云都已经唾手可得,难道还要留下这些后人作日后心腹大患不成?再者说,我们与白自赏、司徒洪源签订协议时便许诺将扶持二人做云都之主,二人沆瀣一气,深谋远虑,今番暂且有求于我们,万一日后反叛,这些学童一旦修缘得道,成为二人手下的爪牙,只怕会生鲸吞日照之意,所以,微臣的意思,这些学童一定要杀!”
“一定要杀?”
“无毒不丈夫,还请君上切莫妇人之仁!”
秦天苍紧盯着崔尚的双眼,不知不觉中自己已经走下台阶,二人对视了一阵,崔尚也感觉到自己已有失态,连忙低下头说道:“还请君上细思其中厉害。”
“罢了罢了,”秦天苍摆摆手道:“此事本君不再过问,你自去点拨人马处理此事,本君只要最后的胜利便可!”
崔尚得令后命月虱先锋营火速冲击西南一角,何裴在中路御敌,早已分身乏术,忽闻西南角出事,顿觉不妙,又听迦礼寺学童被人迁出,暴露在敌军阵前,顿时积压了多日的怒火终于要宣泄出来。
“何司天,此事是否要告知国君?”何裴身边的一名司尉问道。
“究竟是何人敢这么大胆!现在向君上呈报已经来不及了,我亲自去迦礼寺看看,你们在此固守等我的消息!”
何裴快马加鞭穿过子午祭坛,她的衣袍早已被鲜血染红,凤裘绫铠上多处已经绽开,露出里面殷红的皮肤,她不禁想起了迦礼寺内五大司天其乐融融的时候,那时的自己是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师妹,所有人都哄着自己,云都内也盛传自己的倾世容颜,多少人想一睹自己的容貌,可她不为所动。直到他,一块木头的出现,却又那般不同,世人只因为得不到,所以尽力在诋毁自己如何妩媚妖娆、玩弄男人,唯独只有他对自己深信不疑,可是为什么自己明明喜欢却又总是将他拒之门外呢?
也许,这就是爱情的宿命吧…
何裴一边念及崇万重,一边策马驰骋,眼看快要到迦礼寺时,突然凌空飞来一道青光直击何裴的面门。何裴因心中有事,便缓了一分才有所察觉,待到觉察之时,青光离自己不过一尺,她双脚发力,如鲤鱼入水之姿纵身飞离,只是脚下坐骑未能幸免,被青光从后背刺入,马儿应声倒地,背上的马鞍也在顷刻间四分五裂。
青芒入肉而不沾血,一个回环之后又往来时路径飞去。
何裴虽躲过这一击,只是飞身立于空中仍然惊魂未定,她不禁暗自感叹到:“好一招夺命的剑气!”
何裴调整身形,回头一看发现离自己数丈之外约有三十人,各骑一只月虱将自己团团围住。
“日照月虱先锋营的人!”
何裴暗自忖道:“怎么不见我军的兵士?”
“何裴何司天,久仰芳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月虱队伍中突然飞出一人,此人面色黝黑,颧骨突出,两眼深邃,身穿锦织银甲,且身下月虱比旁人大上一圈,一看便知是领头人物。
何裴问道:“阁下是何人?即知我名何故还敢前来送死?”
“在下籍籍无名,不过是日照国君座下骁卫,崔尚是也。”
“哦,你就是崔尚,呵呵,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我还正想寻你,你倒主动送上门来了,你可知手上染了我云都多少人的鲜血?”
“让何司天费心了,我这不是来了吗?”
“呵,油腔滑调的男人,只可惜我裙下不缺你这只鬼!”
“司天切莫动怒,我知道司天来此的目的,所以预先准备了盛宴请司天一起享用。来人呐,让何司天先见见这饕餮大餐。”
崔尚示意身旁一兵卒飞下,何裴未卜先知般突然觉察到一丝不祥预感,她目不转睛的盯着飞下的那名兵卒,而一抹阴狠的笑容从崔尚嘴角划过。
只见这名士卒走下月虱,慢腾腾的推开迦礼寺红漆木门。
何裴双瞳来回闪烁,眼里死死的盯着门内慢慢露出的场景。
天呐,大门背后露出的是堆积如山的尸体!
这些尸体中全是迦礼寺修行的学童,到处都是裸露的皮肤和残肢断臂,血液从尸堆中流淌出来,凝聚成滩,将院落的草地都已染红!
这些尸体中很多孩子的眼睛都未闭上,他们幼小的头颅如同灯笼般,发出幽怨的荧光,他们无声干涸的嘴唇似乎也在一张一闭的翕合着,诉说着疼痛和哀怨!
“哈哈哈哈…”
三十个名月虱士卒发出禽兽般的嬉笑声,何裴紧闭双目,指甲深深的陷入手掌之中。
她恨自己为什么没能早点赶到,她恨究竟是谁遣出这些学童,她更恨面前这三十名畜生,她暗下发誓一定要亲手宰了他们!
何裴双目紧闭,胸口剧烈的起伏,电光火石间,伸出食指在空中虚无的划过,嬉笑之人中立马有一人跌落下月虱。
众人停止嬉笑,崔尚瞠目直盯面前的何裴,暗自感叹到,何裴的修为就算不敌其他司天,但其实力也不可小觑。
“都散开!”
崔尚命众人散开,他从一开始便猜到何裴会来救援,只是没想到只有她一人过来,当真是天赐良机!
白自赏虽然说过要留她的性命,可是现在机会既然摆在面前,便只能先斩后奏。
“都散开,让月虱兽先上,我倒要看看你的沛雨丰物大阵还使不使得出!”
众人得令后纷纷掏出玉石,一时间莹芒乍现,月虱兽伸出双翅,鼓噪飓风向何裴袭来。
何裴五指化藤,一伸手,五根手指化作的利藤便洞穿就近一只月虱的身体。月虱身上的士兵眼见爱骑被杀死,祭出双戟朝何裴袭来。
何裴不躲不闪,五藤齐发,一把缠住空中的双戟搅成齑粉。再一伸手,这名士兵避无可避,被五指卷入掌中,脑袋顷刻间捏成肉酱。
崔尚扼腕惊呼,此时的何裴惊为天人,远比战场上更加毒辣!原以为她真元耗尽,‘沛雨丰物’大阵无法开启她便没了用武之地,谁知她退而求其次,炼气化形,以‘虚谷’境界的招式御敌也丝毫不落下风。
“可恶!我们三十名堂堂男子居然斗不过一个女人,所有人听命,摆下车轮阵,我倒要看看何裴她能挺多久!”
此时的何裴早已失去理智,心里的失落化成连绵不绝的动力,竟然一时间忘记了疲倦,她知道今次自己很难全身而退,可就算是死,也要抓上这些畜生垫背。也许,再也见不到那块木头,昨日的一别,从此山水不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