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大不敬
建章宫的风迎面吹来,太液池上的粼粼波光晃得王蘅君眼睛眯了眯。她透过逆光,看着泛舟正欢的上官菀君并刘弗陵。
刘弗陵仗着身高,俯在舟旁,把池水泼到上官菀君身上。上官菀君虽然身小手短,却也并不认输,她从宫人手上抢了一支淡红色的船桨,不停搅动池水,泼到刘弗陵身上。对比之下,反倒是徒手的刘弗陵“受创”更重,身上的龙袍都已湿透了。
自从三天前在刘弗陵的提议下,搬到建章宫以来,这两人几乎日日在太液池上玩闹着,好像生怕这秋老虎哪日溜了,会因为天气太冷而无法戏水。离了未央宫,并把余长御等一众年长宫人以留守为借口搁在未央宫,刘弗陵这皇帝仿佛成了出笼小鸟,欢快了不少。他带着五岁的上官菀君上蹿下跳,颇有点山中无老虎的自在。
整个太液池上飘满了刘弗陵与上官菀君的欢声笑语。看着这一幕,王蘅君嘴角一抽,忽然觉得这个气氛很适合高歌一曲《让我们荡起双桨》。当然,也只能想想,若真唱出来,十有**要被上官菀君嘟囔一句,好难听。两千年的审美差距是比马里亚纳海沟更深的鸿沟,这个时代的人喜欢的是“大风起兮云飞扬”。
看那两位正主忙活得正欢,想来是没人会注意到自己了。王蘅君便悄悄躲进了船舱内,发呆。当你不能多说的时候,总可以多想。
这五年来,王蘅君觉得自己的思想世界比穿越前可丰富得多了,可以考虑以“一个纯粹的人,一个高尚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为目标进行努力,将来做个汉代的x子。姓王的话,莫非要做王子?想到这里,王蘅君又有了想笑的冲动。
“你又躲起来偷懒。”阿妩笑嘻嘻地探进船舱内,走到王蘅君身旁。她的身则是廉姜。
“廉姜哥。”王蘅君笑着冲廉姜点了点头。虽然廉姜让她直呼对方的名字,不过她还是坚持再加个尊称。
“来,吃蒲桃。”阿妩从怀中掏出几颗葡萄,搁到王蘅君手里。
“哪来的?”王蘅君看着这葡萄,吓了一跳,忙悄声问道。在这个时代,葡萄被称为蒲桃,是极为贵重的水果,作为宫女的她们可是没资格吃的。
“廉姜哥给我的。”阿妩塞了一颗进自己的嘴巴,幸福地说道。
“方才陛下不吃,着人端下去的。我偷拿了几颗,不妨事。”廉姜摆了摆手,笑着说道,“你肯定没吃过吧。尝尝。”
王蘅君拿着一颗葡萄塞进嘴里,感受着葡萄那酸酸甜甜的汁液在口齿间蔓延开来。她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廉姜哥为什么对我们这么好?”入宫这半个月,廉姜照顾她和阿妩的,实在不少,提点她们宫里方方面面的关系不说,还经常送吃送喝。
廉姜被她一问,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他搓了搓鼻子,不好意思道:“嘿嘿。这个。也没什么啦。”
“是啊。为什么?”阿妩也睁着大眼睛,好奇地问道。
“其实,就跟陛下对大姬好是一个道理。”廉姜吐了吐舌头,说道,“进宫里这么多年,我第一次碰见比我小的,所以特别想对你们好。”
“咳咳!”王蘅君差点被第二颗葡萄呛死。敢情,她这还是占了穿越后年龄小的便宜。
“呛到了吗?”阿妩见她咳嗽,忙伸手给她抚背,“吃东西要仔细点啊。”
“没事了。”王蘅君顺了顺气,说道,“这么说,我在宫里还真没怎么看到年纪小的。”
“当然没小的。我们进宫是来伺候人的,若是太小怎么当得了差。便是我,也是赵太后当年特特求了先皇,要给陛下挑个同龄的陪侍,才被挑进来的。”廉姜呵呵一笑,说道,“而且,陛下又没有弟妹,便是鄂盖主的子嗣也都比陛下大了许多,别说比我小的宫人了。这八年,就是比陛下小的主子,我也没见到过。”
“那,难道没有人进宫陪驾吗?”王蘅君挠了挠头,开口询问道,“鄂盖主的子嗣年纪大了。可长安总有年纪小的权贵子弟吧。”
“嘘!”廉姜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说道,“别傻了,鄂盖主负责抚育陛下,哪里会让陛下亲近除她之外的其他人啊。别说招了权贵子弟进宫伴驾,就是先前陪着陛下同卧起的秺侯家的两位公子,还不是被长主以守孝为名赶出了宫。现在他们孝都守完快一年了,还被鄂盖主拦在宫门外,连陛下的面都没瞧见呢。”
阿妩被这话吓了一跳,讷讷道:“鄂盖主看起来不像这样的人呢。”
“阿妩你太天真了。在宫里,都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的。你要小心,知道吗?”廉姜忍不住对着她碎碎念,说道,“别看你比阿蘅大几岁,可你实在比阿蘅幼稚很多呢。”
王蘅君有些同情地转头扫了外面的刘弗陵一眼。他等于是在没有玩伴的世界里长大的,周遭的人里又只有一个廉姜的年龄相仿,但是廉姜是下人哪里能做他的玩伴呢。
刘弗陵,实在是个矛盾的存在。一方面身体已经完全发育成熟了,甚至小小年纪就已经纳了周阳翎,一方面,心智却还是孩子的心智,能和小他八岁的上官菀君一起玩得不亦乐乎。
船重重叩到了岸边,来回摆动着。靠岸了。
“出去吧。陛下和大姬大约是要休息了。”廉姜拍了拍下裳,领着王蘅君与阿妩,向外走去。
“等一下。我去拿披风来。”王蘅君绕到船舱内部,找到了上船时,上官菀君带着的披风。下了船一看,上官菀君果然玩湿了衣衫,王蘅君便上前为她披上了披风。
“菀君,朕叫人准备了杂耍,我们去鼓簧宫看杂耍吧。”刘弗陵兴致高昂地继续安排接下来的行程。
上官菀君高兴地点了点头,正打算去牵刘弗陵的手,却被王蘅君给拦下了。刘弗陵那边也叫廉姜扯住了。王蘅君与廉姜对视一眼,立刻就有了默契。
廉姜伺候刘弗陵的时间长,年纪也大些,便先开了口。他说道:“陛下,您和大姬身上都还湿着呢。我们先到渐台去把衣裳换了吧。尤其是大姬年纪小,受不得风的。”
刘弗陵一拍脑门,这才恍然大悟道:“对对,朕差点忘了。好,那就先去渐台把衣裳换了。”
渐台在太液池中央,与瀛台山相接,正是他们靠岸的地方。渐台楼高二十余丈,平日多是登高远眺之用。但因为近来,刘弗陵常带着上官菀君来此游玩,渐台内也备下了洗换的衣物。
“大姬,不要动。腰带系好先。”王蘅君帮上官菀君系好粉色腰带,就能够大功告成了。
“好了吗?”上官菀君双手抬高,由着王蘅君系腰带。她此时,身上穿着一袭小号的粉色曲裾裙,腰间绑一条白色腰带,整个人看起来就像后世网络上可爱的汉服娃娃,再搭配上她那漂亮的五官,杀伤力达到百分百。
“好了。”王蘅君最后为她整理了一下衣襟,回答道。
话音刚落,上官菀君就像脱缰的小马,撒欢似地往外奔,一边跑一边喊道:“弗陵哥哥,弗陵哥哥,我们去看杂耍。”
王蘅君无奈地追在后面小跑,并小声喊道:“大姬,小心脚滑。”
“……陛下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子,让皇姐将来如何见父皇于地下。”盖长公主的训斥声阻断了上官菀君欢乐的呼唤,王蘅君更是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前,拉住上官菀君,俯身在她耳边叮嘱她赶紧给盖长公主行礼。
上官菀君虽然先前只在宫中住了七日,但是规矩却还记得,她忙给盖长公主行了一礼,奶声奶气地说道:“菀君见过长主。”
“嗯。”盖长公主的脸色不是很好看,她不轻不重地应了一声,却没有叫上官菀君免礼起身的意思,反倒沉声道,“阿菀,听说你在建章宫里,对陛下多有无礼之处?”
“无礼?”上官菀君毕竟年纪小,她茫然地抬头看了看盖长公主,又看了看刘弗陵。
上官菀君跪着,王蘅君与阿妩自然也跟着跪着,盖长公主这一发飙,王蘅君就心里发咻,她目光在殿内一扫,立马就看到角落处站着的周阳翎。她的嘴角带着些许得意的笑,目光狠厉地瞪着……阿妩?
这一幕,让王蘅君的眉头不觉皱了起来,莫非连五岁的孩子都逃不过所谓的宫斗吗?而且竟然连阿妩都要被扯进去,真是太荒唐了。
“就说今日吧。你竟然往陛下身上泼水,端是大胆。若陛下吹风受寒生了病,就算你出身辅政大臣家,也得治你个大不敬之罪。”盖长公主阴阳怪气地说道。
这话过了,别说别人,就是刘弗陵听了也皱起了眉头,他上前把上官菀君抱起来,对盖长公主说道:“皇姐,菀君还小,何至于此。”
“年纪虽小,可毕竟已经进了宫里。该学的规矩总是要学。”盖长公主不由分说地走上前,拉住上官菀君的一只手臂,说道,“我看这事,陛下就不要管了。让阿菀跟本宫回去,好好学学规矩,免得贻笑大方。来人,马上准备车马,本宫要带大姬回未央宫。”
上官菀君被她这么吓唬,心中生了惧意,哪里还肯跟她离开,另一只手忙死死拽住刘弗陵的衣袖不放。她眼中含泪,可怜巴巴地望着刘弗陵,喊着:“弗陵哥哥。”
“皇姐。”刘弗陵难得有个人可以肆无忌惮地陪自己玩闹,哪里又舍得放人呢,在上官菀君的眼泪攻势下,立刻就心软了。他轻轻一扯,把上官菀君的小身子揽回自己的怀抱里,对盖长公主说道:“菀君挺好的,朕不觉得失礼。你别管。”
“皇帝!”盖长公主惊讶得有些失态。她见自打五年前进宫抚育皇帝以来,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虽然名为长公主,但除了没有住进长乐宫,她基本就跟本朝的太后差不多了。而由她抚养的皇帝也一直对她言听计从,让她过足了伪太后的瘾,而今皇帝竟然不顺着她!
盖长公主心中一恼,便沉下脸来,说道:“皇帝,难道皇姐连个小丫头都教训不得了?”
盖长公主的语气让刘弗陵皱了皱眉头,他回道:“菀君以后可是朕的皇后,夫妻间难道还要讲究那么多的规矩不成。”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盖长公主一气之下,干脆伸手去抢人。
“皇姐!”刘弗陵连忙护住上官菀君。姐弟俩一阵推搡,吓得夹在其间的上官菀君大哭起来。
最后,还是刘弗陵力气大些,他一把推开盖长公主,生气道:“皇姐,你如果闲的话,可以招鄂侯进宫说说话。”他说的鄂侯,是盖长公主的儿子,盖侯家在武帝元鼎五年的被武帝酎金夺爵,盖长公主的儿子自然也没了盖侯爵位可继承,不过还好公主子可以继承公主的封地。原本的盖侯世子便成了鄂侯。
盖长公主踉跄着退了两步才止住,她铁青着脸,说道:“好,好嘛。皇帝长大了,知道为了皇后跟我这个皇姐顶撞了。我们走!”
看着盖长公主离去,上官菀君略有些不安地缩进刘弗陵的怀里,询问道:“弗陵哥哥,长主她生气了,怎么办?”
“没事,没事。”刘弗陵见盖长公主拂袖而去,虽然也是心中一突,但仍然安慰上官菀君,“回头朕去和她说两句好话,她自然就不气了。”他转头对廉姜说道,“廉姜,晚点把先皇留下的那副翡翠玉梳给皇姐送去,让她消消气。”
“是,陛下。”廉姜躬身奉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