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时间就像指缝里的沙一般飞速的流逝。
客栈里,肖辛夷坐在案前,上面放着昨天的那张七弦琴,旁边有一只精致小巧的香炉升出几道袅袅的轻烟,琴弦在纤纤玉指的拨动下发出细微悠长,流转舒缓的声音,似清风拂面而过,又似情人在耳边喃喃低语。
弦凝指咽声停处,欲将心事付瑶琴。
门外传来嗒嗒敲门声,肖辛夷将双手覆上微微颤动的琴弦,只听得门外诸葛清鸿的声音传来“我可以进去吗。”
肖辛夷站起身来打开房门,见诸葛清鸿和武尔珍站在门口,尔珍手里捧着一件厚厚的黑色斗篷,两人进了房间以后诸葛清鸿对肖辛夷说道:“今夜子时,小段会在城外接应我们,待城外信号一发,我们就去和钟大侠会合。”
听闻此话肖辛夷猛的抬头,似有星光在眼底升起,那是诸葛清鸿从未见过的光采。
诸葛清鸿转身走到窗户旁边打开紧闭的窗扇说道:“这个窗户刚好可以看到西城,你不介意我在这里等信号吧。”
肖辛夷回道:“自是不会。”
诸葛清鸿闻言在窗户旁边的躺椅上坐下,尔珍放下斗篷为他斟了一杯热茶,他接过拿起轻抿一口,眼睛看向西边的天空静默半晌,轻轻的说道:“现在时辰还早,可否为我弹奏一曲。”
“好。”同样是一声轻轻的回答。
柔夷轻抚,云烟缭绕,烛光将肖辛夷映在地上的影子拉的长长的。
片刻,泠泠七弦上飘下铮铮之音。好似山间潺潺流淌而过的小溪清逸无拘,微风拂过万花丛般轻柔绚丽,又似纷纷雪花中的一点红梅清寒高贵,琴音缥缈如风中飘絮,沉稳如深渊青松,最后以蝴蝶轻轻颤翼般的音符缓缓落下。
室内一片静逸。
半晌。
“此曲何名。”
“梦里昙花。”
“好名。”
昙花本就一现,奈何梦里更是虚无缥缈。
不知又等了多久,窗外传来梆子声声,三人心念一动,子时已至。
诸葛清鸿离开窗子拿起斗篷在手里颠了颠,斗篷是新的分量也很足,然后走到肖辛夷跟前将斗篷披在她身上,带上连帽。肖辛夷警惕的退后一步,迅速把垂在两边的丝带系好。
诸葛清鸿的手顿在半空,尔后收回手指轻轻放于身后。
旁边尔珍的眼底一片暗淡。
一枚闪着蓝光的流星无声划过天空,段辰到了。
“走。”
一声轻呼,诸葛清鸿飘到肖辛夷身边搂住她的腰从窗户里一跃而下,尔珍紧跟其后。
“公子往西走两里,有一颗歪脖柳树,往右转走三家以后有一个窄窄的胡同,胡同尽头门上贴着喜字,挂着两个大红灯笼的那家就是钟大侠的藏身之处。”
尔珍一边用尽内力施展轻功一边向在前面的诸葛清鸿说道。
“好,我们已经被人盯上了,分开行动。”诸葛清鸿低声说道。
“是,公子小心。”尔珍说完便转身便旁边的街道飞奔而去。
街道两旁的建筑飞速的向后移去,肖辛夷被诸葛清鸿一只手死死的固定在他身旁。
她的轻功在师门中自认除了钟渊以外无人可及,可诸葛清鸿带着她轻功施展起来竟然也之比钟渊毫不逊色。
几个起落之间,已带着肖辛夷到了那棵歪脖柳树之下。
“就是这里了。”
说完便携着她朝着胡同深处奔去,胡同两边都是黑漆漆的一片,唯有尽头的那家灯火通明,门口的两个红色大灯笼格外显眼,左右门扉上各贴一个大红喜字。
原来早上肖辛夷看到迎亲的队伍竟是诸葛清鸿的人,以办婚礼做掩护将人埋伏在了院子里。
诸葛清鸿一脚将门踢开,从各个屋里呼啦啦的窜出来二三十人,这二三十人虽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动作却整齐规范,每人手中都有一把武器,见来人是诸葛清鸿,领头的一人走到他跟前单膝跪地抱拳行礼道:“见过公子。”
诸葛清鸿拉起地上的那人说道:“此番辛苦各位兄弟了。”
那人也知情况紧急,当下也不多说,只是摇了摇头说道:“公子请跟我来。”转身在前面带路,走到正屋以后把挂在墙上的一幅画扯开用手按了下去,拿开手的时候墙上缓缓打开了一扇暗门。
“公子请。”
诸葛清鸿和肖辛夷急急朝暗室走去,一进暗室,肖辛夷便看见在床上盘腿坐着的钟渊和他的小徒弟蓝滟。
此刻钟渊正在用内力帮蓝滟疗伤,见有人进来钟渊便收了内力,肖辛夷奔到床边着急的摸了摸蓝滟的额头,还好不发烧,转头看到脸色发白的钟渊担心的问道:“师兄,你怎么样。”
钟渊摇了摇头说道:“我没事,你是何人?”
肖辛夷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易容,对着愕然的钟渊说道:“大哥,我是江海棠。”
钟渊听到她这么说,一颗心才放了下来。
七年前,江南首富云***的长子云流身患恶疾,遍访天下名医束手无策,万般无奈之下登上凌峰去求双圣门出手相救,奈何当时的双圣门已封山三年,并没有让他们进门。
云***在山脚之下看着自己出气多进气少的长子,将心一横,三步九叩的跪着走完了凌峰六千二百五十三道台阶,这个养尊处优四十多年的男人从山脚到山顶用了五个时辰,期间多次虚脱,等到了山顶额头已磕得血肉模糊,昏死在医圣门紧闭的正门口。
医圣司马正清宅心仁厚,一代圣贤,一生都在行善积德,自然不可能真的见死不救。
就这样,双圣门在封山三年之后唯一一次接收病人,这一治便又是三年。
在云流治病期间一直都由肖辛夷负责他的饮食起居,钟渊与二师兄纪徳为他调养身体,几年下来,云流与三人甚是投缘,为感念救命之恩,在云流下山之际提出想与三人义结金兰,三人也甚是不舍云流,便在师父的见证下结为生死之交。
四人中钟渊年纪最长,是为大哥,纪徳其次为二哥,云流长肖辛夷六岁,做了三哥,最小的肖辛夷自然成了小妹,四人结拜完了以后云流便下了山,在师门他三人仍然以师兄妹相称,即使在双圣门内也极少有人知道他们四人义结金兰的事,这件事也就成了他们之间的秘密。
肖辛夷脱口叫钟渊大哥,钟渊便已知是肖辛夷无疑。肖辛夷的身份只有寥寥数人知道,在双圣门中,众弟子只知他们的师姐名为江海棠。
“你怎么来了。”钟渊问道。
“是灵陌去诸葛山庄告知于我,大哥,此事以后再说,这是诸葛山庄的大公子诸葛清鸿,他的人已在城门外接应我们,我们回去再说。”肖辛夷回道。
钟渊看了一眼肖辛夷身后的诸葛清鸿,从床上站起来对着他抱拳行了一礼说道:“原来这些人都是诸葛公子的人,这些天承蒙各位的照顾才得以保全我师徒两人,大恩不言谢,日后定会报答。”
诸葛清鸿连忙扶住他说道:“钟兄不必如此,匡扶武林正义乃是诸葛山庄分内之事,不敢邀功,还请钟兄赶快跟我们一起从西门冲出去。”
钟渊也知事态紧急,说了一声好,转身将昏迷的蓝滟从床上背起,诸葛清鸿在前面开路,众人紧跟其后,一行人都是个顶个的高手,全都施展轻功向西门奔去,眼看离西门越来越近,一路行来出奇的安静,突然诸葛清鸿大喊一声:“小心。”
漫天的箭雨如流星一般飞速射入人群之中,有几个来不及反应的手下被箭射穿身体,倒在了地上。待众人反应过来立马围成一圈,将诸葛清鸿肖辛夷和背着蓝滟的钟渊围在里面。
诸葛清鸿从腰间抽出他的佩剑“斩月”,银色的剑身发出幽幽白光将肖辛夷牢牢的护住,肖辛夷则守在钟渊旁边,众人挥动手里的武器将射下的箭挡开,肖辛夷手里没有武器,只能依靠诸葛清鸿帮她挡箭。
钟渊撕下衣袍将蓝滟紧紧的绑在自己背上,一只手托着蓝滟防止她掉下去,一只手拿出他的玉萧挡箭。
肖辛夷的眼睛虽然不好,但是耳力却极为敏锐,黑夜中她看不清那些埋伏的弓箭手藏于何处,却能根据弓箭的破风之声听出大致位置,确定了位置便用内力把银针发出去,十发九中,几个回合下来,弓箭手的数量明显减少,射出的箭不再如初时密集。
诸葛清鸿见对方有了破绽,从怀中掏出一把金钱镖,一把金钱镖飞出去,射下的箭几乎减了一半,众人眼见稀稀疏疏的箭矢已经对他们造不成威胁,便一边挡箭一边向前移动,到了西门城口才发现城门之上还有埋伏的弓箭手,只是此时也已所剩不多,想必段辰他们在外面也刚经历了一场恶战。
诸葛清鸿又掏出一把金钱镖向城门上剩下的弓箭手撒去,眼看金钱镖就要打入那些弓箭手的身体,却被一股强大的内力震回,金钱镖像离弦的箭一般飞速的朝诸葛清鸿一行人飞来,说时迟那时快,诸葛清鸿从人群中一跃而起,一手在上一手在下,双手运转,一股霸道的内力从他的体内散出,将肖辛夷一行人牢牢罩住,金钱镖碰到诸葛清鸿发出的内力,如折翼的蝴蝶一般落到地上。
诸葛清鸿的内力与对方的内力隔空相撞的一刻,冷静如他也不由得大惊失色,对方用的竟是自己师门秘籍“无境天书”中的内功心法“玉焚”,可师父说过明明只收了他一个弟子,并且师父说因“无境天书”之中的招式内力太过霸道,自祖师将天书练成以来规定每代弟子只传一人,按理说当今世上能使出“无境天书”中内力的只有他师徒两人,师父是万万不会对自己出手的,那是何人也能使出“无境天书”中的内功。
“玉焚”共九卷,诸葛清鸿自六岁以后每日练习方才练到第四卷,可刚才发出的那一股内力比他要深厚的多,此人究竟是谁?
诸葛清鸿当下不敢分心,紧紧的盯住内力发出的方向,那里是一棵枝繁叶茂的古树,此刻被内力震得只剩下半个树冠。
肖辛夷用银针解决掉了最后几个埋伏在城里的弓箭手,平时无坚不摧的银针却始终穿不透城墙之上的那一层屏障,诸葛清鸿渐渐发觉对方只是用内力护住城墙之上的弓箭手,不让一行人出城,并没有伤他,看来他们的目的还是要生擒钟渊。
此刻钟渊已将蓝滟从背上放下交给肖辛夷照顾,走到前面与诸葛清鸿并肩而立,刚一靠近,钟渊就被他周身散发出的内力震的五脏六腑好似要裂开一般,医圣门的心法秘籍“上善若水”以防御为主,钟渊忙运起体内真气抵御,过了片刻方才稳住身形。
随后钟渊探究的看着额头青筋暴起的诸葛清鸿,年纪轻轻的他究竟师承何人,练的又是哪家的内力,怎么如此霸道。不过此刻不容他细想,诸葛清鸿是为救他才被困于此,如此下去,怕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内力枯竭,到时想出去更是难上加难。
钟渊将玉萧放到唇边,一曲“云尘缥缈”从玉萧之中袅袅传出,萧声平缓悠扬,每一个音符都带着丝丝内力,如穿过悠悠岁月一般传到每一处角落。
萧声合着“上善若水”穿过诸葛清鸿的内力屏障又穿过对方的内力屏障,诸葛清鸿顿时觉得神清气朗,只是自己体内的内力似不受控制一般渐渐弱了下去,不仅他自己的内力,他能感觉对方的内力也在渐渐变弱,当下再不迟疑,从怀中掏出一把金钱镖用尽体内所有真气掷上城墙,只听得扑通扑通几声,城墙之上剩下的弓箭手被诸葛清鸿全部打落城墙。诸葛清鸿收回真气对着众人说道:“快走。”
“哪里走。”一声嘶哑长喝从天而落传入众人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