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兰,你赶快回公司一趟,客户要退款!”早上刚收拾好,准备带女儿去医院,张总的一个电话,犹如大冬天里一大盆凉水,从头一倾而下。虽还在秋天,我却真切感受到了冬的彻骨冰寒。这个秋天是怎么了?我不禁再次无奈感叹,工作上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家里孩子、老公的问题也是让人头疼,还真是应了多事之秋的俗话。
客户退款是很严重的问题,我不敢怠慢立刻拿起包准备出门。刚冲到门口,忽又想起去医院的事,我立刻交代好老妈等会儿带女儿去公司楼下,等我处理完公司的事再带她去医院。听到老妈的回应,我撒开腿就往外飞跑,一颗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上儿,真希望这是一场梦。幸亏家离公司不远,我一路小跑,十几分钟已到公司楼下。楼下的保安看到我,惯常的微笑打招呼,我已无心应付,从其身边一闪而过。
还未到公司门口,里面嘈杂的声音已经远远地传来。
“张总,今天这广告费你必须给我退了!还要赔偿我们的损失!你看看你这杂志做的能拿出去见人吗?!”一听就是刘总的声音,粗中带着些许沙哑,傲慢中蕴含着一团强硬霸道不容置疑的怒火。一听这声音,油光发亮的大背头,大如面盆的白嫩的脸,还有黑色的背带裤,已经铺满我整个脑海。他是一珠宝公司的老板,四十多岁,有一个几十号人的工厂。回想曾经的见面,好像也就三次,但他脖子上金黄的粗链子和手上大大的金戒指就像盖下的章一样在我印象里擦也擦不去,它们好像自己会说话,时刻在告诉周围的人:我有钱!
“刘总,您先喝口水平静一下。”张总温和的声音跟他简直就是鲜明的对比,“这件事我们实在抱歉,我们的同事已经很认真了,但印刷厂那边还真是让人始料未及。以后我们会加强跟踪,我已经安排沈微兰以后每期都去印刷厂盯着印刷,直到书出来为止,绝不让这样的事情再发生。这次我们也很郁闷,没想到合作这么久他们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少跟我扯!给我玩儿踢皮球呢?!那都是我玩儿剩下的,我在商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还不了解你们明里一套暗里这一套的把戏!今天无论怎么样,你都必须给我退款!”他不依不饶, 一 声比一声高。
“刘总,我们会跟您一个交代的,至于您说的损失......”张总尽力安抚,一看我走了进来马上对着我说,“微兰,刘总正为杂志的事生气,你是直接负责人,赶快想想有什么好的主意可以让刘总消消气。”
“刘总,实在对不起!这期真的是,我已经跟印刷厂反映了,以后不会再出这种离谱的事。”我赶紧道歉。
“沈微兰,你可以啊,真的是够大牌啊!你是第一个一天都敢不接我电话的人!我信任你才跟你签的广告合同,你这是帮我做宣传呢,还是在糟蹋我们的品牌形象呢?!还是说拿钱就万事大吉了!”那张白嫩白嫩的大盆脸,因为说话时太过用力,两边的肉一直在不停地打颤。
“刘总,这件事我要跟您解释一下,我不是故意的。”
“你不是故意的,你是有意的!我付你十几万的广告费,你一个小职员,跟我耍大牌!我吃的盐比你走的路都多!跟我耍!”他情绪相当激动一点不给我说话的机会,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换了个右腿搭左腿,一只手指着我晃来晃去像抽筋了一样。
“刘总,您消消气!微兰你这样就不对了,怎么可以不接电话!这是对客户的不尊重,你要记得客户就是我们的上帝。”张总一边低眉弯腰地向刘斌献着笑脸,一边转过来神情严肃地批评着我。
“张总,是我不对。刘总,对不起,请您原谅!是我不对。”看到这样的场面,总觉得心里非常不舒服,让这样的人理解自己,这个想法说来就已经非常可笑,为了工作,为了尽快结束这心塞的局面,我选择再次道歉,这种最简单的方式也许就是他们想要的。毕竟谁会听一个妈妈的心酸和焦虑呢,他们要的是商业上的利益和对自身地位的肯定,于张总而言我就是一个工作上的工具,于刘斌我就是服务于他的一个其他公司的职员,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他要的无非是被服务的优越感和支配感。
果然,张总对我的态度似乎非常满意,朝着我微微点了点头,又朝刘斌处小心地看了过去。刘斌不知是累了还是已经接受了我的道歉,情绪缓和了很多一时没再说话,端起茶几上的杯子喝起了水。
“您看这样好吧,我给您连续做三期专访,在我们杂志上把您公司深度报道一下,用软文的形式。”这是我发现问题时就想到的解决和弥补方案,“这个效果比一个纯商业性的广告更有影响力,您可以把您的创业经历和品牌设想什么的都展现出来,让读者对您有个更为深入的了解,从而更加立体地塑造您公司的品牌形象。您看怎么样?”我尽量说得清楚一些。
“仅凭你一句话,我怎么相信你!”刘斌虽然继续表示怀疑,但态度已经没那么恶劣。
像我们这样的杂志,老板从96年开始创刊,曾经的辉煌大家都略有耳闻,以前的商家想做广告,公司不够规模,出不起广告费的那是免谈。四分之一的小小版面,没有小几千是拿不下的,更别提好的位置,虽然广告价格贵,但杂志的厚度却相当于现在的三倍。人物专访一般都是采访的行业内有影响力的人物,普通的小企业主是不被考虑在内的。当时公司的办公室是在当时的地标位置,豪华到以前的老客户每次来眼神里都是羡慕,也都会为我们现在的处境唏嘘不已。现在的网络发达,太多自媒体都已经应接不暇了,我们还在传统的老路上奔波突袭,经常有种英雄末路之感。老板年龄大了,除了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一年只有在春节放假前和开工日才来公司,平常几乎都无缘得见,日常事务都交给了张总,什么锐意革新,紧跟时代这样的事情都不得见,广告的费用越来越低,客户却越来越少。
“微兰,你这个方案挺好,公司一定支持。另外这样吧,再补两期的广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一时情急也顾不得先跟张总汇报就直接说出了方案,但张总挽留的决心之大着实让我吃了一惊,没想到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而且开出的条件更加优厚。这种事在十几年的公司历程里是从来没有过的先例,要知道一开了这个头,以后的政策只能越来越宽松,这等于是变相降低已经很低的广告费,对公司长期的经营策略非常不利。
“这还值得考虑,”刘斌听到这么好的条件,脸上突显一丝不易觉察的喜色,很快又悄悄地收了回去。
“就这样定了吧,刘总,退费的事就别再提了。今天晚上我们请客,专门给刘总賠罪。”张总微笑着伸出手跟刘斌做了个握手的姿势。
“好吧,看你们这么有诚意,我就勉为其难吧。本来今晚有应酬,我就推了把时间留给你们。沈小姐,你要做陪!”刘总满是笑意的大盆脸露出两排泛黄的牙齿,我看见他脸上的油都好似在闪光。
“好的,我尽量抽时间。”我心里想起去医院的事,有些心不在焉。
看看时间已经不早,我朝他们点了点头,走到办公室外面赶紧给老妈打了电话。得知强子已经向公司请了假带晨晨去了医院,一颗焦虑的心才算放下。
“张总,刘总走了吗?”看见办公室里同事们都回到了自己座位,会客的沙发上已经没了人,我走进张总办公室。
“嗯,刚走。对了,印刷厂的事你以后一定要用点心,最好每个细节都跟踪到位,以后一定要保证印刷质量。有空也联系下其他的印刷厂,做好随时替换的准备。”张总说。
“每个细节?张总,我还要照顾孩子,如果赶到晚上可能就没办法做到面面俱到。要不,看看公司其他人能不能?”
“咳!咳!”张总突然皱起了眉头一脸不悦,“微兰,印刷质量一定要保证,工作要紧,公司其他人你觉得行吗?我只信任你,其他人我都不放心。还有这个刘总也一定要想办法留住,你明白我意思吧?好好跟他沟通沟通。”
“啊?那印刷费这块,我看那个王经理是因为费用问题才故意在印刷上随随便便的,那以后再有这种问题,我恐怕也无能为力。我最多也是起个监督的作用,不可能手把手去要求他的员工怎样怎样。”
“公司不会拖欠他的!但一事归一事!原则不能费!”
“好吧,那我就尽力而为。 张总,刘斌这个人你也看到了不好应付。”
“一个个应付吧,尽量挽留。现在广告不好拉,公司要发工资全指望广告收入。”张总长吁短叹道。
“好的。张总,今晚上的饭局我想请假,孩子出了点事要人陪。”想起张总请吃饭的事,我想推辞,实在是看着那个模样难以下咽,再加上这几天也折腾的没有一点精神了。
“那可不行,刘总指明要你去,你的客户不去不好。”
“张总,我实在是需要陪孩子。”
“孩子重要,工作就不重要了?今天无论如何你都必须作陪,咱们整个公司都指望他发工资呢,别因为一些小细节毁了整个单。虽然你主要是做编辑工作,但公司目前发展艰难,你这个主编也应该承担起相应的责任,生活上的困难要尽量克服。“张总的声音不大态度却很坚决,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
“好吧,我去。我现在就去订位置,什么标准?”眼看请不下来假,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希望女儿能理解。
“好一点的吧,最好是个雅间可以方便聊天。你看着安排,订好发个消息过来。”张总取下眼镜,捏了捏额头,并没有抬头看我安排着。
这中间趁暂时没事,我赶紧回了趟家看看女儿。等到约定的时间,我刚到预定的餐厅门口时,却突然接到张总电话说家里出事来不了了,并交代我要好好替他招待好刘斌。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张总就匆匆挂了电话。我一想到刘斌那个形象,心里忽然莫名的一阵紧张,但突然情况始料未及,并没有做任何其他安排,只能赶鸭子上架一个人独自面对了。
来到餐厅包房门口,只见刘斌已经坐在了最里面的位置,而且已经下过菜单。
“沈小姐,在你们公司多久了?”还没等我说话,刘斌满脸笑容率先开了口。
“有几年了吧。”
“看你这么年轻就在公司做了主编,真是年轻有为啊。”他一边给我倒水,一边面带微笑,但并没有看我。
“还是我来吧,你是客,怎么可以让你给我服务。”我赶紧接过茶壶。那一瞬间,他的手在我手指上轻轻滑了一下,我本能地躲开。
“刘总才是年轻有为,我们都是苦命的打工仔,领导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我嘛大老粗一个,你别嫌弃就好。”
“哪有,您太谦虚了。刘总,这顿饭当是賠罪,广告的事在印刷环节总有些不可控因素,我们也是很无奈,以后还请继续关照。”
“沈小姐太客气。我直说吧,当初选择你们公司投放广告就是冲你选的,老实说当时有好几家都做了方案,不比你们的差。”他直直地盯着我,眼光放肆地上下打量着我的身体,跨过我们中间的位置挨着我的左手边坐了下来。
“刘总,您别开玩笑了,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我们才见过几次。”我尴尬又紧张地说,顺便往右边倾斜了下身子跟他拉开距离。
“你看。”他说着拿出一个红色的正方形首饰盒,有书本那么大。
“刘总您这是干什么?”我一时惊慌失措,
“微兰,我可以这样叫你吧。我第一次见到你就喜欢你了,你的才华和气质深深吸引住了我,你能不能给我个机会。这是我送你的礼物——一个钻石项链,我们公司新设计的产品。”他突然激动地抓住了我的手。
一切太突然,我吓得猛地甩开了他的手跳了起来,喊道,“刘总,礼物你还是收回去吧。请自重!我们都是有家庭的人。”
他似乎没听见也站了起来,这次竟然把手伸向了我的肩膀。被他的得寸进尺彻底激怒,我厉声斥责道,“刘总,您再这样我要报警告您非礼了!”
“什么!你要告我!”
“是!我尊重你,你却对我图谋不轨!你再胡来,我就打电话报警!”说着我打开包厢的门就准备离开。
“沈微兰,你以为老子的钱好挣啊。我那么多广告费投给你,陪吃饭都没个姿态。不知道多少女人想讨好老子,给你脸不要脸!客户就是上帝!你连这都不懂怎么出来混!”他气急败坏骂骂咧咧起来,一副恶心人的嘴脸让人想吐。
“你不是上帝!!!你不配!!!”我挺直了身子,回头狠狠地抛过一个轻蔑的眼神,摔门而去。这真是天大的屈辱,这就是传说中的职场性骚扰吗?上班五年,没想到我也会遭遇这种难堪的丑事。我一直认为这世界并不像别人口中的那么邪恶,看来还是自己太单纯了。以后该怎么办?为了现实向现实妥协吗?还是看清现实,超越现实?我的世界彻底混乱了,不,还有说不清的悲哀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