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在屋檐一角镀上哀婉的金属光泽,庄严肃穆的灵堂播放着深沉的音乐,寄托哀思的白玫瑰摆满了各个角落。
夏梓钰身着一袭风衣,紧身裤下蹬着双马丁靴,脸色有些苍白,挎着包风尘仆仆地赶到门前。
她黑长睫毛下的眸子透出点疲惫来,入目便是房间中央黑色的棺椁,以及周围缠绕的白布。
那沉重的颜色,让她的心瞬间咯噔一下,犹如被一盆冷水淋了满脸满身。
夏梓钰肩上的背包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整个人突然被卸掉了力气,不敢再前进一步。
虽然早就已经得知消息,但她一直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到现在她才相信,一直以来慈眉善目的爷爷,是真的离开了。
“爷爷……”她声音犹如谷涧清流,哀戚地唤了一声,便不知下一步该说什么。
“愣着干嘛?现在不是你该哭的时候。”尖锐刻薄的女声传来,“别杵在这里,就你一个人穿着便服成什么样子?孝衣在那边,自己去换上。”
未涌出的泪让双眼有些模糊,夏梓钰费力眨了眨眼睛,抬起头,才看清站在面前的是母亲。
她穿着白色的孝衣,却仍然画着精致的妆容,头发一丝不乱地向后挽起,精明的脸上露出明显的嫌恶神色,正不满地看着她。
“知道了。”夏梓钰在她面前向来不自在,低低应了一声,捡起自己的包往里屋走去。
夏母不悦的表情更甚,轻轻啐了一口,“整天一副死人脸,晦气!”
夏梓钰听得清晰,身体一颤,却没有反驳,甚至没有回头。默默走到屋内掩上门。
父母对她的憎恶,仿佛是与生俱来的,她早已习惯。虽然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小时候看别人母亲和善,也曾懵懂问过,却招来一顿毒打,自那之后,她就知道言多必失的道理,不再发问。
换好了衣服,外面已经候了一群人。夏梓钰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一眼,不经意注意到那个鹤立鸡群的挺拔身影。
男人的身形伟岸,五官铸美非常,虽然身着孝衣,但气度却不是常人比得了的。
夏梓钰愣了一下,觉得他有些眼熟。
这不是刚才在机场和她抢出租车的那个男人?
只是,他什么穿了孝衣?在她的印象中,几年前她离家的时候,家里并没有这号亲戚。
“看什么看?”母亲见她一直盯着那人,不高兴地在她头上用力一拍,“那是你妹妹的男朋友,是你能觊觎的吗?”
后脑一痛,夏梓钰被打得向前一步,扯动了肩胛上的伤口,疼得轻轻吸了口气。
她在战地救人受伤,伤口才处理到一半就突然接到电话,不得已匆匆踏上了飞机。现在伤口又裂开,在她身体里肆虐着疼痛,让她眼前几乎一眩。
听到声响,男人的注意力也被吸引过来,不期然和她对视。两人都怔了怔,夏梓钰匆匆移开目光,整理了散乱的发丝,有点尴尬。
穆宇擎的五官带着军人特有的凌厉气势,漆黑的眼眸更是犹如两潭深不见底的井水。此刻他的眸光撞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虽然她很快避开,但不知怎么的,他竟有点失神。
他不由得朝那边多看了两眼,听夏母的语气,她也是夏家的女儿?
穆宇擎浓黑的剑眉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心里掠过莫可名状的感觉。之前怎么完全没有听过,夏家还有另一个女儿?
“怎么了,宇擎?”娇娇柔柔的声音仿佛知道了他的心不在焉,刻意放得软糯,将他的视线拉了回来。
穆宇擎低头看了看拉着自己衣袖的娇小身影,那种奇怪的感觉更甚,“没什么。”
他和夏家女儿小时候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候他就发誓一定要护她周全,所以才会不惜一切代价找到夏家,将她寻回。
然而今天,他却在另一个女人身上,猝然看到了当年那个小女孩的影子……
穆宇擎坚毅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自然下垂在身侧的手也略微握紧。
听到他的回答,夏诗颖柔弱地把头靠在他肩上,小鸟依人的模样。而垂下的睫毛作了掩饰,怨毒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刀子,射向门廊上的夏梓钰。
该死……这个女人,竟然回来了?
几年前她说要去当战地记者,她一度以为她会死在国外,没想到她好端端回来了。
夏诗颖攥紧了穆宇擎的手,仿佛怕被谁抢去一般,有些心虚的不敢看他。
夏梓钰没有注意到夏诗颖的眼神,进到灵堂,拿了根竹签把长明灯挑亮,就那么默默地站在爷爷的棺椁旁边,低着头一言不发。
如果不是因为爷爷的离世,她是真的不想回这个家的。
夏梓钰有点难过,但太久没有表露过情绪了,仍就哭不出来。
她吸了吸泛红的鼻子,从一旁拿出三炷香,点燃插进香案,又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你看她那死样,不磕头也不跪。客人们都看着呢,也不知道她到底在装什么清高?”
这语阴阳怪气,明显带着入骨的憎恨。夏梓钰闭上了眼睛,不用看也知道是母亲在向父亲告状。
父亲的声音听起来一如既往地不冷不热,但其中包含的不喜依然不加掩饰,“去,遗像前,跪下。”
夏梓钰没有回头,但也没有违抗,安安静静地走到遗像前,跪在事先准备好的蒲团上。
说到底,跪爷爷她还是愿意的。
夏母这才满意地低哼了一声,眼里闪过报复的快意。
穆宇擎的目光一直若有若无地追随者那道清丽的身影,此刻看着她瘦削的肩膀和挺直的脊背,更是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夏梓钰,才是他一直要找的夏家女儿!
他神色明明暗暗,鹰一般锐利的眸光在夏梓钰和夏诗颖之间来回辗转。
原来这么多年,他一直认错了人?
穆宇擎放开了夏诗颖的手,有些想抬步走过去问个明白,但最终仍是忍下了这阵冲动,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看样子,她的处境已十分艰难,他不想此时上去添乱。
谁都没有注意到,在他放开手的那一瞬,夏诗颖看向夏梓钰的神态,变得更加阴冷。
夏梓钰努力跪得笔挺,才不至于招人诟病。肩膀上火辣辣地疼,想来是之前在机场抢车的时候伤口撕裂了。
也不知道跪了多久,门口看热闹的人都已经散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突然,她的身形轻微晃了两下,不觉有些心慌起来。
这时候晕倒并不会得来同情,反而会被父母嫌弃不中用……夏梓钰耳边警铃大作,条件反射地就要去拿止疼药,手伸进包里,却掏了个空。
她心下一凛。止疼药并没有带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