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呼啸的时节,天幕低垂,窗前红梅傲骨铮铮迎风展颜,这等阴沉天气只怕不久就要下雪了。
果然,没多久天空中飘起雪,越下越密,院子里的萧条植物经白雪点缀显出别样生机。
布置精致的闺房中燃着淡香,袅袅烟雾四散,薄薄朦胧中,只见躺在床上的豆蔻少女眉心紧攒,额上满是汗水,唇间溢出痛苦的呻吟,纤长白皙的手指紧紧抓着身下的丝绸缎面锦被。
紫色珠帘碰撞发出一阵清脆声响,进来的是个穿青色冬衣,相貌平平的丫头,见躺在床上的小姐烧得脸颊通红,赶紧出去吩咐:“你们怎么在跟前伺候的?速速去请大夫来,要是小姐有个好歹,看老爷不扒了你们的皮!”说完转身回去给小姐擦汗喂水。
大夫来得很快,把过脉之后道:“无妨,我写个方子,你们照着抓药,煎服后盖好被子发发汗便好了。”
乔然听到轻声交谈的声音,奋力地睁开眼皮,好一阵才看清楚站在她床边一脸急切的人。是冬月啊。幸好还是冬月!
也只有冬月会这般在乎自己,她当初怎么会听信小人之言把冬月发卖出府……
她转眼看向熟悉的一切,重生回来已经有阵子了,但是前世的记忆依旧挥散不去。这里曾随着她一起烧掉了,熊熊大火连旁边的几个院都烧着了,只可惜没把那些坏了心肝的人烧死。
冬月见小姐醒了也顾不得和大夫说客气话,交待一直跟在身边的小丫头莲月:“你送刘大夫出府,回来赶紧煎药,记得一步都不许离开更不许假手于人。”
乔然心头微动,眼眶湿润,想当初冬月一直告诫她凡事要小心,她偏偏一句都没听进去,竟对忠心为主的冬月做出那样过分的事,张开嘴想说话,却发现喉咙干涩难忍,下意识地抬头去摸嗓子。
冬月见状赶紧倒水过来:“以往着风寒睡一觉就好了,怎么这次却这般严重了?难不成是药不管用了?小姐,奴婢还是得劝您一句,以后同那边的人往来可得长个心眼,大冷的天把人挤到水里,一句没留神就糊弄过去了,奴婢瞧着她们就是故意的,您都躺床上一天了,也没见她们来看您一眼,太过分了。”
这一年她不过十四岁,爹娶的继夫人娘家侄女来玩,那时她生性单纯,恨不得将所有的好东西都搬出来,只为能和她们一起玩。却不想一般的年纪,她们已经知道使手段为不能怀有乔家子嗣的姑母报仇了。
乔然再一次落水只不过是想印证自己的猜测是不是真的,显然现在所发生的一切和前世都重合。
父亲过世之后,她所拥有的一切都被这些人抢走,那个面目如玉的男子曾是她在世上最后的依靠,谁知道她最后得到的只有欺骗和无尽的凌辱。乔然眼睁睁地看着漫天大火把一切吞噬,火苗舔着她的裙摆一路而上,烫伴随着入骨的痛刺激着她的眼泪,她冷冷地看着急匆匆赶来的人,乌亮的眼睛里迸发出逼人的恨意。
那人奋力地朝里面喊什么她已经听不到了,她只想说若有下辈子她再不会蠢到把自己的性命交到别人手中,滚滚浓烟呛的她喉咙疼痛,之后再无知觉。
冬月见小姐忍着泪意,大口大口的喘息,顿时急了,伸手抚着她的背部顺气:“可是难受的厉害?小姐先忍忍,一会儿药就熬好了。”
乔然抬起袖子,擦了擦没有眼泪但是泛红的眼睛,声音沙哑地说:“没事,做了个噩梦。
想到这两天差不多是时候了,问道:“我爹回来了吗?”
冬月心里又忍不住把那些人骂了个狗血喷头,心疼地将小姐抱在怀里:“奴婢的好小姐,您可真是烧糊涂了,老爷南下扬州做买卖,已经走了两个月了,要是知道您生病,还能不来看您?您就听奴婢一声劝,别再掏心掏肺对那些人了。若是实在无趣,奴婢让人去请表少爷来陪您吗?”
乔然厉声拒绝:“不必了,我想一个人待一阵。若是有人来,你便说我身子不适不见客。”
平躺在床上,两只眼睛呆呆地望着头顶,风寒让她脑子有点发蒙,心里却是异常的欢喜,再一次觉得这一切不真实地就像梦一般。那场大火不是把她烧死了吗?难道是她的怨气太重让地府的阎王爷给感应到了,所以才给她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
这一次不管是谁,她都会逐一清点,这笔账一个一个的算。上辈子铭心刻骨的记忆,更像是悬在头顶的剑,锋利的尖端就要戳到她的眉心,求生是本能,所以她要反击!
按时喝过药,好睡两天,再起来时精神饱满,在梳妆镜前打扮一番,依旧是风华动人的俏小姐。昨儿春延院的两位小姐才上门来探病,冬月依着小姐的吩咐客气地拒了,只是她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小姐连表少爷都不见了?
乔然正用早饭,才伸出筷子夹了灌汤包,见莲月一脸为难地进来,手里抱着一幅画卷,磕绊道:“小姐,这是……方才……表少爷送来的,说是见您窗前的红梅长得十分好看,回去便作了一幅《傲雪红梅图》,让您看看像还是不像。”
乔然闻言笑了:“人这会儿只怕还在外面等着是吧?不必看了,你与他说天寒地冻,若是感染风寒舅母心疼,我也怕落埋怨。”
乔然说不见便真的一点都不通融,半个月都将自己关在屋子里,除了贴身的丫头,谁都不知道这位小主子在忙什么。
就在众人好奇心稍退之后,乔然终于出了屋子,额间一抹梅花花钿,红白相间衣裙外面罩着一件红色大氅,兜帽上围了一圈白色绒毛,冬月为她戴上扶着她往前走。
乔然看了眼天色,白雾从樱桃小口中溢出,清脆悦耳的声音里满是欢喜:“今儿的天气真好,就是风大了些。”
冬月有些紧张:“您身体才好,咱们还是别出去了。”
乔然大步往前走,无所谓地说:“我又不是纸糊的,到茶楼坐坐,听听小曲儿,总比闷在府里无趣的好。”
才刚走到无甚风景可看的花园就撞上继室夫人,一身华贵,好似生怕人不知道她是乔夫人,身后两个侄女打扮的花枝招展,想来也是要出门去。
乔夫人走上来,亲切地拉过乔然有些冰凉的手,关切地说道:“前阵子怎么连人都不见了?我知道是翠儿不小心把你推到水里,我已经骂过她了,本想着让她给你赔礼道歉,照顾你病好来赎罪,谁知道连面都见不上。外人还当是你生翠儿的气了,甚至还有人说翠儿是故意的。”
乔然这个时候才看明白,付翠脸上带着歉意的笑其实全是嘲讽,她照旧笑得温和:“母亲多虑了,是我那阵子身体实在乏累不堪,所以才未见客,便是云翔表哥也被我挡在外面了。谁说翠姐姐是故意的?看我不让人打他的嘴,也不看看翠姐姐这般漂亮的美人怎么会有那般恶毒心肠?”
乔夫人上辈子最为中意的也是付翠,比起略显木纳老好人的付薇,付翠时时想着为这个姑姑出气。她出身小门小户,如何都没想到会得城中首富乔老爷的青睐,只是欢喜劲还没过去,之后的话让她欢喜不起来了。
因为乔老爷与先夫人感情恩爱,对爱女乔然小姐更是疼到骨子里,若不是怕孩子缺失母亲疼爱并不打算再续娶。经过几番斟酌才定下名声德行在外的付家女儿,荣华富贵享受不尽,唯一的条件是乔家只有乔然一个女儿。
乔夫人又气又怒,奈何家中清贫只得接受,初时尚且能接受,待时间一长便生出了旁的心思。她自己不能生,但她想要个贴心的陪着自己不算错吧?这次老爷回来,她要和他说让翠儿常住下来陪着自己。
“魏家太太邀我过府吃茶去,然姐儿也一起去吧?你们和魏家小姐年纪相仿,定能说在一起。”
乔然摇头道:“母亲和两位姐姐去就是了,我昨夜做了个古怪的梦,心里怪不舒服的,想去外面走走,散散心。”
乔夫人心里其实不愿带这个扫兴的继女,她更想让自己的两个侄女见见世面,都到了议亲的年纪,翠儿不急,薇薇已经等不得了,只望交好的夫人能看在她的薄面上能高看几分。
“既然这样,让管家多安排些人手,虽说路途不远,但临近年关,总有些刁民匪贼生出横胆,以防万一的好。”
乔然客气地道谢,先行离开,刹那间脸上的表情全数收敛变得冷漠,冬月再一旁看着觉得小姐怪怪的,也不好多说什么。马车已经准备好了,乘上马车,小姐却出声让往城门的方向去。
乔然这般做自是有缘由的,若是不会生出变数的话,再过两个时辰父亲就要回来了。如何能不急切?四处飘荡的心顿时就像找到了归宿,她最惦念,唯一的依靠就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