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陈羽尧不再在周末造访。
急雨没有主动联系过他,他亦没有主动联系过急雨。
她把所有的精力都投放在学习上。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急雨就拿出一本厚厚的牛津字典,随意翻开一页,从前往后背。直到背困了,就继续去睡。
寒假考试的成绩出来了,急雨重回全校前三名的宝座。
校吧事件后,她一直一个人坐在教室的角落里。
急雨没搬回前排座位,她发现了独来独往的好。
翟逸在寒假开始的第一天,约她和念珠去家里做客。
“你大概不知道,我早就搬家了。我妈妈说,好久没看见你们了,让我请你们来家里坐坐。”
急雨不假思索地拒绝了。
因为这里的冬天实在湿冷,急雨又不舍得开空调,便每天吃完早饭后,买两只面包和一袋牛奶,去市图书馆学习。直到闭馆时分,才收拾东西回家吃晚饭。
去的第三天,偶遇了翟逸。
他朝她点点头,示意她可以坐过来。环绕四周,竟然满满当当,没有空座。
于是她稍稍犹豫了一下,走了过去。
在这种情况下,她还有个选择是转身就走。但是,这样太伤害翟逸的自尊了。
纵是看在曾相邻一场的分上,也没有必要避他如蛇蝎。
坐在一起后,翟逸也没有多余的话,高考倒计时120天,他也在紧锣密鼓地复习。
据急雨所知,翟逸这次考得尚佳,全年级第六。但看得出来,他本人并不太满意这样的成绩。
中午的时候,两个人轮流去吃饭。
翟逸让她先去,她简单吃了点东西后回来后,翟逸起身。
急雨小声问道:“之前不都是说,一中的高三是没有寒假的吗?”
“今年不行了。”翟逸道,“一中倒是想补呢,但是现在新规不允许它这样弯道超车。”
所以学生们把场地挪到了这里。难怪人这么满。
之后每一天,急雨到达图书馆二楼之时,翟逸都已经落座进入学习状态,并且照例会帮她占好座位。
大概持续了近半月,翟逸突然问她:“明天你有什么打算?”
急雨有些莫名其妙,随后想到,明天是年三十,图书馆会闭馆至年初六。
尽管街上早就开始张灯结彩,但苏州过年的气氛并不浓。很多人家,年前就会把亲戚走完,过年时便全家出动去旅行。
急雨压根没有意识到,这一年在明天就会彻底完结。
“要不要来我家吃年夜饭?”翟逸问。
他猜想她不会回从前那个家。
“不了。”急雨说,“这不合适。”
翟逸没有过多的意外,他早知道,急雨不会答应下来。
苏城一向是“肥冬瘦年”,意思就是说吴地风俗是将冬至看得比过年还重要的。
之所以苏州人为何看重冬至,这要从吴文化的起源“泰伯奔吴”说起。
泰伯与仲雍、以及季历都是周太王的儿子。周太王有意传位给季历,于是泰伯和仲雍南奔建立勾吴,并且把周朝的历法带到了此处。
按照周历计算,冬至是新年的第一天,苏州人就此以冬至日为新年,冬至前夜则被视为大年夜。所以实际上,苏州人过冬至,主要就是过冬至夜。虽然后来改用了夏历,但作为一座千年古城,苏城仍有“冬至大如年”的遗俗。
冬至夜,急雨都是自己一个人度过的。何况,是除夕呢。
在急雨看来,年三十这一天,跟一年里其他的日子,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但她分明有预感,有期盼。
于是她赶在年二十九置办了一波年货,去超市买了很多东西。回到家后开始着手做年夜饭。
做了十二个菜。从前在千灯镇,外婆就是这么做的。
急雨张罗完一切,春节联欢晚会还有半个钟头才开始。
她几乎没有打开过客厅里的电视机。鼓捣了半天,才顺利换上新电池,将它打开。
有了声音,房子里不再显得那么空寂。
她预感,他会来。凭着这种意念支撑自己等下去。
但是,直到春晚即将接近尾声,陈羽尧也没有出现。
急雨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啜饮了下去。
这时,手机突然响起来。
她接起来,耳边传来的男声是翟逸:“还有十分钟,今年就要过去了,你许了什么新年愿望?”
急雨不答。
翟逸静默了片刻,道:“我希望能得到一个人的心。想为她遮风挡雨,想让她不再孤单,想给她一个家。”
急雨流下泪来。
她不是铁石心肠,正因为如此,她才觉得真的不值得。她真的不值得,翟逸如此对她。
“我的新年愿望是,有一个自己的家,有一个永不会放弃我的家人。”急雨难得地说出了心里话,“也许,我从来没有把‘爱情’当成一回事。因为不相信‘爱情’,是我的本性。”
那边陷入沉默。
这时,急雨听见门锁响动,她对着手机那头开了口:“人生的出场顺序很重要。错的时间,是不会有对的人的。对不起,翟逸。”
她挂断了电话。
一回头,门被打开了,陈羽尧拎着一袋东西出现在眼前。
“新年快乐。”在陈羽尧说这句话时电视中12点的钟声刚好响起了。
“难忘昨宵。”急雨冲他笑了笑。
急雨要去把饭菜都热一热,陈羽尧阻止了,只让她热了暖锅,打开了自己带来的袋子:里面是八宝鸭。
两个人一起围炉夜话。
“你的新年愿望是什么?”陈羽尧也问她这个问题。
急雨一愣。随后道:“我希望每一年过年,你都在。”她一面说,一面笑着去夹了一筷子豆芽,“就像现在这样。”
陈羽尧怔愣,随后他笑着道:“好,只要以后你老公孩子不介意。我一定年年去你家蹭饭。”
急雨眼里的光一下子黯淡下来。
陈羽尧察觉到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于是又道:“新年愿望是可以许不止一个的。说说看,你其他的愿望呢?”
急雨摇摇头,“不说了,没意思。”
陈羽尧透过缭绕的热气,望向她,“愿望是对未来的一个期待。虽然不见得都能实现,但至少是个美好的企盼。”
“实现不了的,越心怀期盼,到头来越是残忍。”
“你……”陈羽尧轻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却又不忍说她些什么。
“又想说我太早熟了?”急雨睨着他,“可我怎么觉得,你从来都只把我当小孩子看。”
“呵呵。”陈羽尧笑笑,不愿深入这个话题。可急雨却不愿意放过他,“要不,你说说看,你对我到底是怎么想——这也算是我一个新年愿望吧。”
“当我是妹妹?”急雨放下筷子,自顾自又倒了一杯红酒,饮了一口:“我可从没有把你当哥哥。哪怕是还在叫你羽尧哥哥的时候。”
陈羽尧瞪着她:“把酒杯放下——小小年纪,喝什么酒。”
“别顾左右而言他”,急雨不满,“你能直面我的问题吗?”
陈羽尧脸上又浮现出无奈的神情来,“你跟我说说,你说你从来没有把我当成哥哥。那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在想什么?”
“我在想……怎么会有男孩子,这么好看。”急雨直言不讳,“比村子里任何一个男孩都要好看,当然,像是从书中走出来一般。”
“哪本书?”陈羽尧问她,“是《格林童话》还是《罗宾汉》?”
急雨笑,“你也太小看我了。是《诗经》。你知道的,我外公原先是个语文老师,有一定的国学底子。”
她轻轻吟道:“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陈羽尧眼含笑意,没有说话。
“用当下比较通俗的说法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嘻嘻。”急雨有些醉了。
“俗气。”陈羽尧的评价,简洁明了。
“是挺俗气的。”急雨承认,脸越来越红,眼睛却亮晶晶的。
陈羽尧从她手里夺过酒杯,温和却不容拒绝。他认真地看着急雨:“你把我想像得过于完美了,而我,并没有你想像的那么好。”
“我知道……”急雨慢慢趴了下去,“你可不是什么好人……”
陈羽尧面上一黑,却又听到她说:“我也不是。”
“你是个傻瓜。”急雨说,“你包养了我,却迟迟不采取行动——世界上,有这么纯洁的包养关系吗?”
“胡说八道!”陈羽尧气打不到一处来,“什么包养?你从哪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
“我就不能是无师自通的吗?”急雨酒劲上头,红着脸笑。
陈羽尧站起身来。
急雨一下子慌了:“你别走……陈羽尧,你别走。别丢下我一个人。孤独……我也怕孤独……只是我更惜命。我不能全心地去相信别人,唯独只有你……”她语无伦次,落下泪来。
“我没要走”,陈羽尧口气一下子柔和无比,“我只是看你醉了,要扶你去屋里躺下。”
“那你陪我……”急雨拽住他袖子,“反正,我不让你走。就算我得不到你,也不让你走。”
陈羽尧哭笑不得,把她弄进了卧室。
急雨并不消停,死拉着不放手,他只好也在她身边躺下。
“勒死人了。”他说。急雨像八爪鱼一样地抱着他。
陈羽尧挣扎无果,再次屈服。但是,他也只是这样抱着她一夜。
小雨醉了。他可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