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立夏,但今夜却宛如严冬,劲如刀割,寒蚀心骨。
令人匪夷所思,百思不得其解。
为何……今夜会如此之怪?
皎月之下,火光通天。
自四周密林射出万千精钢箭,划破空气,带着刺耳的声音封住了通往山脚的小路,拦住了十几个欲要逃下孤山的匆匆黑影。
“他怎么能如此对待我们,卑鄙无耻之徒!”
身穿血色甲胄的男人,扶着一棵古树,半跪在地,手握利剑,紧咬下唇,愤怒的双眸中映射着绽着寒光的利箭和熊熊火焰。
他的身旁还有一个男人倚靠在古树上,这个男人同样身穿血色甲胄,只不过比起他,这个男人面色看着更加的苍白,身体更加的虚弱,仿佛若没背后这棵大树为其支撑,眨眼便会瘫倒在地。
“傲天。”靠着古树的男人无力的说道。
但是半跪在地的刑傲天似乎并没有听见,双眼仍直直的瞪向前方的密林,不断喃喃道:“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你!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你!”
“傲天。”男人将手无力的搭在了刑傲天的肩膀上,又一遍虚弱的道。
刑傲天忽然身体一震,彷佛回过神来,扭头坚毅的说道:“大哥你撑住,我一定会把你带出去的。”
男人摇摇头,叹息道:“箭雨一停,赵负的虎兵卫便会杀上来,我已走不出这孤山,但你还有机会,厮杀之际我会吸引住他们,到时你突围出去。”
“说什么胡话!”刑傲天突然鼓起双眼怒道,“难道你想让我愧疚一辈子吗?!”
男人一愣,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缘来则去,缘聚则散,缘起则生,缘落则灭,禅心居然一点儿都没有说错。这一辈子,我所想保护的人都一一离我而去,现在只剩下你这一个亲人,要是你还认我是你大哥的话,就拼命的活下去吧,权当帮我实现最后的心愿,好吗?”
“大哥……”刑傲天嘴角抽搐着,眼中充盈着泪水。
男人轻轻拍了拍刑傲天的脸颊,然后用尽全身力气挺直身体,大喊道:“众将士听令!”
隐藏在其他几棵古树旁,十几个身穿血色甲胄半跪在地的男人突然齐刷的绷直身子,手中的长剑在黑暗中寒光凛凛。
男人缓缓转过身,举起手中的金色长剑,直指前方密林,冷冷道:“不死不休。”
随着最后一只精钢箭落地,振聋发聩的嘶吼声和战鼓声顿时响起。
数千虎兵卫从密林中奔出,他们身穿金色盔甲,戴着狰狞的面具,一手握着雕有虎头的盾牌,一手握着错金寒刀。
黑暗中宛如一片金光闪闪的浪潮。
男人脚下用力,身子如微风般轻盈而出,手中的金色长剑顿时泛起金光,杀气四溢,挥舞迎上。
剑进剑出,不带一丝鲜血,一颗颗头颅起落而下,不出一丝悲声。
仅仅数秒,十几名虎兵卫还未来得及做出丝毫反应,便闷哼一声倒在了地上。
古树后的十几名将士紧接其后,挥剑杀入了这片金潮中,刀与剑碰撞发出的金鸣声,响彻云霄。
一名虎兵卫提刀横砍男人的脖颈,只是他张嘴欲要嘶吼鼓气的那一刻,男人手中的金色长剑便以穿入了他的喉中。
刑傲天望着渐渐被虎兵卫围住消失不见的男人,含在眼眶中的泪水,终于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他一咬牙,脚踏劲风,挥起长剑,冲进了虎兵卫最薄弱的右翼,然后瞬间淹没在了其中。
男人反手一剑,一名虎兵卫的胳膊连同他手中的错金刀,一块飞了出去。
“这难道就是大秦之鹰爪吗?”男人不屑的冷笑道。
看着堆积在男人脚下如小丘一般的尸体,剩余的虎兵卫只是死死地将其围住,却无人敢往前迈出一步。
忽然一束迅猛的白光穿透一名虎兵卫的脑袋刺向了男人。
居然是一杆枪身缠有九条毒蛇的银枪!
男人极速抬剑,尖锐的枪头打在了金色长剑的剑身上。
翁的一声。
男人不由地往后退了两步,一口浓黑色鲜血从他嘴中顺势喷涌而出。
袭来的银色长枪被震得在空中翻了一圈,然后直直的插进了泥土里。
“没想到堂堂的留情剑仙,居然才能勉强接住我一枪,传出去怕是让天下人耻笑。”
身穿银色重盔甲、披着红色斗篷的男人狞笑着推开虎兵卫,走进了圈中。
“若不是我身中剧毒,怕是你早就成为我剑下的一条亡魂了。”男人擦去嘴角的黑血冷笑道。
“那又如何,只要今夜我用这杆九蛇银枪挑了你的脑袋,明日这天下便会传出我赵负已入仙境的传世嘉闻。”身穿银盔的赵负神情得意的说道。
男人听完忽然仰天含血大笑,道:“若你这等鼠辈都成了枪仙,那黄泉下的李牧尘还不捧腹笑死,难道你想让他在黄泉下再死一次吗?”
赵负顿时羞红脸,虎瞪着双眼,怒道:“信不信我现在就送你去见他!”
话音未落,长枪便被他紧握手中,银舌枪头直逼男人的胸口。
男人双眼凝聚寒光,手中的金色长剑划出落日余辉,冷冷道:“怕是你做不到。”
公元前210年,大秦皇朝至尊皇帝因长期服用方士徐道仁供奉的仙丹,病死在了南巡路上。
据当时在场的护军都尉酒后闲谈时讲,至尊皇帝驾崩时,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他乘坐的金根车便传出浓浓的腐臭味,挥散不去,招来无数恶人的黑色飞虫。
而端坐在车内的至尊皇帝虽双手拄着宝剑,仍不失帝王之气,但是头发竟全部脱光,并且面部严重溃烂,眼球化为脓水,身体极度消瘦,皮肤上出现密密麻麻的红色脓疱,死状极为震人、凄惨。
次年,咸阳城举行登基大典,太子身穿龙袍、头戴皇冠,在数百文武官的拥护下,从亲腹大监手中接过传国玉玺宣布继位,并大赦天下,称威武皇帝。
又是一年冬天,漫天白雪飞舞,秦岭山脉中断的终南山,在银装下不留有一丁点儿杂色,宛如洁白神圣之地,融入于天色,直插于云霄。
山腰之中,一古稀老人身穿狐裘,枯竹的苍手提着一翡翠玉壶,佝偻的背上背着一红檀木剑匣。
沟壑纵横的脸上,唯有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与他这年龄不相称,透漏着老人年轻时的桀骜不驯。
老人昂头仰望片刻,起步迈上台阶,顿时凄凉的哀嚎声回响在了他的耳边。
九百九十九级白石台阶上不知浸染了多少人的血水,两侧的古树林里又不知埋葬了多少具无头的尸体。
老人闭上眼睛,两行泪水缓缓流下,他的脚上如绑着重物,每一步走的都是那么的艰难,那么的痛苦。
随着迈完最后一级台阶,老人才缓缓睁开眼睛。
破败的石门上,万剑阁三个字已无了踪影,昔日耸立的楼阁亦是残垣断壁。
老人心情沉重的穿梭于其间,步履蹒跚至后山。
后山是一片空旷之地,四把锈迹斑斑的古铜巨剑分别立于东南西北四个方位,中间围有一个巨大的铁池。
当年震慑天下的竹家仙剑铸剑池,如今却成为了用来盛装残雪的容器。
可悲!可叹!
老人轻轻跃起,轻飘到了铸剑池中央,在他脚尖沾地的那一刻,凛冽的劲风从他脚底迸射而出,铸剑池中央的积雪瞬间被刮起,如盛世的花海围在老人身边漫天飞舞。
老人拂袖一挥,石台上的积雪也随风而去,一条两指长的裂痕出现在了石台表面。
“大哥,东西替你带回来了。”
老人将手中的翡翠玉壶轻轻放于石台一角,然后身子一震,背上的红檀木剑匣突然挣断锁扣,升入空中。
老人抬起手,轻松地便托住了从空而落的红檀木剑匣。
剑匣缓缓打开,一团剧烈的金光绽出,将白雪瞬间染为了金黄色。
老人垂下手臂,使剑匣平齐于胸,说道:“大哥,你曾救我于危难中一十六次,每一次我都清晰记得,从未忘记。只不过至死我都未还清,如今,小弟最后能帮你做的,也只能将这柄神剑从那无情小人的墓中取出,替你送回这里。”
说罢,老人低眼看向剑匣,偌大的剑匣中,只放有一柄长四尺、宽三寸的长剑,剑身暗金色,一面刻有花草树木,一面刻有日月星辰,剑格剑柄则是一条威武的神龙状,龙身覆有金色的鳞片。
老人缓缓将剑匣放于地面,双手小心翼翼的取出长剑,然后颤巍巍地将它插入了石台表面的裂缝中。
老人盯着长剑呆呆的看了许久,然后提起石台一角的翡翠玉壶,露出一丝笑容,道:“大哥,你爱喝的梅子酒,我也带来了。”
香醇的玉酿随着翡翠玉壶自左而右顺着壶嘴缓缓流下,激打在了地面上,挥散出的醇厚酒香弥漫在空气中。
玉酿洒尽,老人将翡翠玉壶放于长剑前,道:“今生的恩情无以为报,往下千世万世,我刑傲天做牛做马都愿跟随于你。”
伴随着两颗晶莹的泪珠,老人缓缓的闭上了眼睛,漫天飞起的白色“花海”哗的一下盖在了他的身上,瞬间令他化为了一个雪人。
而插在石台上的金色长剑,则顿时大放金光,铮铮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