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之时,竹千落和刑傲天又折回到了绥斜城。
他们在城中走街串巷的晃荡了一个多时辰,才迈进了一家门头比较大的当铺中。
当铺的老板精明狡诈是肯定的,光看那张尖嘴猴腮的脸就知道不是盏省油的灯。
走到柜前,刑傲天把怀中的貂裘往上面一扔,不等老板说句客套话,就道:“二百两,不识货的话我就去别家。”
老板一愣,用手摸了一把貂裘,心里道:“果真是好货!”
以他多年混在这尔虞我诈圈子中的经验,一摸便知是那昆仑山雪貂的皮子,两百两合乎情理,确实不多。
老板面无表情的淡淡道:“两百两?太多了,你看这貂儿上都沾血了,还破了道口子,一百五十两,不能再多了。”
刑傲天一把揪下貂裘,转身道:“不卖了。”
“哎呦!别呀!”
老板顿时着急了,这年头世家子弟最爱这能彰显尊贵身份的裘衣了。
昆仑山的雪貂本就被誉为灵物,这雪貂皮子做成的裘衣更是金贵,千金难求。
若是倒手,更不愁买家,就算到时开出两翻的价格,都肯有人买。
一道口子算个屁呀,他花二十两就能让城中裁缝铺的老孙头给缝的和之前一模一样。
老板锤了一下柜面,斩钉截铁道:“二百两就二百两!”
刑傲天缓缓转过身,又将貂裘往柜台上面一扔,道:“二百五十两。”
老板一愣,一下子蔫儿了,弱弱道:“小少爷,做生意出尔反尔,这可是大忌呀。”
刑傲天道:“给不给。”
老板见这还未有柜台高的小屁孩子眸子精明,一眼便瞧出自己耍的手段,日后兴许会是个做生意的好手儿,一口价便一口价,再讨价还价,这小屁孩子又要抬到三百两了,于是也只好咬咬牙道“好!”
二人揣着鼓鼓囊囊的钱袋走出当铺,接着去了一家酒楼大鱼大肉美美的搓了一顿。
这次是由刑傲天挑的地儿,没再去那弥散着胭脂水粉的高雅之地。
酒楼之中连店小儿都未见过这样狼吞虎咽,风卷残云的饿死鬼投胎转世之人,他端走的空盘子已经可以摞的都比桌子高了。
周旁其他吃饭的众人一瞥桌上的那柄无鞘的长剑,也不敢露出丝毫鄙夷的表情,只得拱手笑道:“两位兄台……海量呀~”
吃饱喝足之后,二人去马市一百六十两银子牵走了两匹健骢,便启程去天齐。
卖马的老人在他们走之后,含泪笑道:“老天真是有眼呀~”
短短的半个月内,光一名女子便买走了他四匹马,如今最后两匹也被这儿二人买走,晚年之际,终是发了一笔大财,可享清福了。
夕阳的余晖映红斑驳的树影,染红了羊肠的古道。两匹在残日下模模糊糊,甚至有些扭曲的黑马缓缓而来。
其中一匹黑马膘肥体壮,走路雄赳赳,气昂昂,不逊于马中之王。背上驼着一名穿着淡黄色罗裙的妙龄女子,年龄十七八岁左右,双瞳剪水,楚楚可人,一双白皙嫩手青葱般欲滴。
另一匹黑马瘦骨嶙峋,跛了一条腿,走路蹒跚,一块儿石头便能绊倒在地,它的背上却最为沉重。
马背两侧各驼着一个大竹筐,竹筐里装满了鲜艳无比却又剧毒无比的奇花异草。
一个同样瘦骨嶙峋、弱不禁风的老人骑在这匹跛马上。
老人不修边幅,胡子拉碴,衣衫褴褛,鸟窝般的白发油腻、脏兮兮的拧结在了一起,邋里邋遢,就缺个破碗了,不过面容倒是慈善和蔼的很。
他脑子似乎有些毛病,始终都是傻呵呵的笑着。
“爷爷,这匹马都瘸成这个样子了,您也该换了,总拖我们后腿。”妙龄少女抱怨道。
老人傻呵呵的低头摸着跛马的脑袋,笑道:“我与这老伙计呀,谁也不能离开谁。”
跛马顿时轻快的嘶鸣了一声。
“爷爷,前面那辆马车可真贵气。”妙龄少女忽然指着前方挡住了整条小路的马车,道。
老人抬起头定睛一看,傻呵呵道:“丫头,上前去瞧瞧,必要时给这些飞扬跋扈、盛气凌人的家伙们点儿教训尝尝。”
“好嘞!”
妙龄少女莞尔一笑,骑着膘肥体壮的黑马奔向了那辆装饰华贵的大车。
快要到大车前时,少女一跃而起,身姿曼妙的飞上了车顶。
“呦!”
少女见着车前两匹用来拉车的健马被人砍去了脑袋,躺在血泊中,颇有些吃惊。
少女掠下车顶时,手中已多了一柄绿幽幽的匕首。
她跳上马车,车厢内血迹斑斑,一人斜躺着,一人瘫坐着,似乎都已经死了。
“丫头。”
老人已悄无声息的站在了车厢外。
“爷爷,您来看看这都是谁?”少女忽然笑道。
老人微微弯腰走进车厢,看着斜躺着的青面老人,道:“他这张青脸全天下只有一张,那便是雪山真人云虚子。”
他又瞥了一眼瘫坐着沓着脑袋的年轻人,又道:“这小子应该是他的弟子。”
“爷爷,云虚子实力已至化境巅峰,谁能把他给杀了?”妙龄少女目光一闪,道。
老人看向云虚子喉咙处的血液淋淋剑洞,笑道:“反正人都已死,管他谁杀的。丫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下省得咱再做那伤天害理之事了。”
“乌奈~你个狗奴才~”
微弱的声音从瘫坐着的年轻人口中吟出。
“咦!”妙龄少女惊讶道,“他还没死呢!”
老人又靠近瞅了一眼,傻呵呵笑道:“就当他已经死了。”
此时此刻,北头的那两匹健马也已停了下来。
此时此刻,挡在他们面前的是握着刀的几十余彪壮大汉。
“让一让,让一让。”刑傲天骑在马背上足高气强的喊道。
簇拥在一起的人群一下子被健马冲成了两拨,那几十余彪壮大汉很是吃惊,无一不紧紧凝视着从他们中间穿过的这两匹高头大马,注视着他们停在了当家的后面,喃喃道:“这俩憨货……难道看不出自己是打劫的?竟如此嚣张!”
“此此……此树是我栽,此此……此路是我开,要要……要想过此路,留下买买买……”
最前面手持两把板斧的贼匪头子结结巴巴的喊着剪径的招牌话,但最后一个至关重要又最能表明其来意的词,却始终咬不出来。
“买买买……”
贼匪头子的口水都流出来了。
身后的刑傲天看不下去了,就这儿条件,舌头都捋不直,话都说不利索,还敢出来干剪径的活?
他忍不住帮了一把道:“留下买路财!”
贼匪头子当即咬了出来:“买路财!”
白衣男子不禁一笑,这山下的人果真有趣极了。
贼匪头子扭过头,憨憨一笑,结巴道:“谢……谢了。”
然而话一出口,他却愣住了,过了片刻,又结巴道:“你……你们……两两……两个是是……是谁呀?”
刑傲天学舌结巴道:“给给……给你送钱的。”
要是之前刑傲天一人的话,当他看到这剪径的,八丈远就撒丫子跑了。
而今有这实力盖世的白衣男子在身边,他终于又可以神气起来。
贼匪头子又一愣,结结巴巴的客气笑道:“你你……你俩稍等片刻,先先……容我干干……干完前面这一票儿。”
贼匪头子身前两丈处,站着一个戴着斗笠、内穿黑色劲装、外披黑色披风的男人。
男人身材瘦削矫健,微微低着头,看不清容貌,整个人都似被笼罩在宽大的黑色披风内,腰间还挂着一不大的酒葫芦。
整个人看上去色调沉重压抑,但大侠味儿十足。
“听听……听到没,留留……留下买路财!”贼匪头子指着那大侠结巴的吼道。
只听男人一字一句缓缓道:“我自随风来,又亦随风去,无酒不逍遥,有酒便化仙。”
“前辈!”竹千落失声道。
在鬼城中救了他与墨予的那位前辈,口中说的也是这一句话。
“酒剑仙?”刑傲天盯着前方那个大侠味儿十足的男人,两眼珠子一转,狐疑道。
“有有……有财留财,没没……没财留命,你你……你在那儿叨叨……叨个屁呀!没没……没看见我我……我身后的两两……两位爷等等……等着急了吗?!”贼匪头子瞪着眼吼道。
男人似轻叹一声,似又无奈道:“小辈,大好年纪缩于这小小山头之中,未有听闻过我,也全非你的错。”
他又道:“或许你的父辈听闻过我酒剑仙这一名号。”
刑傲天愣住了。
白衣男子愣住了。
贼匪头子也愣住了。
“竟……竟真的是逍遥江湖的酒剑仙!”刑傲天心中又激动又狂喜。
竹千落也甚是欢喜,那夜在鬼城救下他们的,居然是天下三剑仙之一的酒剑仙。
贼匪头子倒不是听了男人这如雷贯耳、大名鼎鼎的酒剑仙名号而愣住,而是父辈一词,另他想起来他爹。
几十年前,九楚和秦国战乱不断,殃及到了村子,于是他爹带着他,与百十余村民为了避难逃到了这座山,因为与忘情湖旁的绥斜城挨得较近,所以他父亲索性落地为寇做起了匪,倒也劫了个富贵流油。
不过好景不长,那一日瞎了眼,居然劫了个杀神,二话不说,一剑将他父亲的脑袋给斩了下来。
他这结巴的毛病,便是那日落下的病根儿。
“到底有有……有没有钱?!”贼匪头子提刀不耐烦的喊道。
“我本不想动手的,竟未想到遇见个孤陋寡闻之人,如此也好,今日你便能永远记住我。”
说着黑衣大侠从披风下抬起手臂,手中握着一柄附有剑鞘的古朴长剑,另一只手臂也缓缓抬起,白皙修长的手摸上了剑柄。
呛的一声。
银光一闪。
剑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