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曲终人散,美人袅袅行礼,众人才响起阵阵掌声,耳旁传来纷纷议论。
大多言说这箫声何其妙,思姑娘如何美,实在令人倾心。
“不知思姑娘这曲唤作何名”问这话的是惊辙。
惊华的目光凝视着惊辙,又转向谢怀之。
谢怀之面色平静,拿起点心,一口一个丢进嘴里,好像并未被这曲触动一般。
思不离微微行礼道:“这曲,名《拟将》”
惊华挑眉,有点意思,竟不是大楚的曲子。
大楚的曲,不论唱和吹弹,皆以“调”“音”“曲”“记”做记,无一例外,如大楚四大名曲:《小宫记》、《北南音》《伤乐调》《娑萝曲》
大楚重礼,文人重,君王重,乐师也不例外,凡是别国之乐皆为禁乐,不论是弹唱吹啦,又或者作词填字都被视为大罪,而流觞曲水宴这样的场景更文人墨客,风流雅士聚集之地,如何能如此不知死活。
惊华有这样的疑问,沈珏也皱了皱眉,惊辙眯着眼不知想些什么,而青衣男子,倒是笑眯眯,似乎好不惊讶般,谢怀之眸色变了变,看向那人,若有所思般。
而此时有文人出言道:“《拟将》乃别国之曲,思家虽说避世多年,如何这些道理也不懂,竟于流觞曲水宴吹奏?”
思不离听闻此话,却也不怒,面纱之下美人眉头微锁,红唇染朱,声音似乎如雨后的一盏清茶,缓缓流入了人们的心底:“诸位公子,大人莫急,思家虽说避世二十年,却不忘祖训,自是不会做这些背祖忘宗的事。”
“那是为何,于这流觞曲水宴上奏此曲?”席下的人直接问出声。
思不离微微浅笑葱玉指尖呈上白玉般温润清雅的箫,解释道:“早先,不离于燕月国游历之时,偶得此箫,此箫名为“眠碎”。”
惊华不知晓这萧的来历,在座的也大多未曾听闻,只这时,一向沉静不语的沈珏却缓缓开口:“这萧是三百年前,冠有“折弦”之名的楚国乐师沈随所制,据说此箫之音,一曲过后,闻箫声而惊觉梦醒,甚至惹人心碎,沈随先生便以此为名。”
眠碎。
“箫管落,眠欲碎,满城伤心人。沈相好见识,这确实是折弦先生失传已久的眠碎箫。”思不离盈盈一笑。
惊华若有所思看着沈珏,沈随,那应当是沈家的大人物,倒是不知这位大人物的这管箫如何流落到了燕月,又如何到了思家手里。
而且,与其说,沈珏好见识,倒不如说,这位思姑娘好见识。
避世二十年,却如今见到沈珏,一句话点破沈珏身份,半点不像是,避世之人。
沈珏接过话道:“并非沈珏好见识,祖上遗物,竟是到了思姑娘手中。”
他说这话,半分真真假假的遗憾,惊华笑了笑,对着他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语气说道:“既是你祖上遗物,不若本殿送你如何?”
沈珏语气平静,不为所动,只凝视她:“这箫已然是思姑娘藏品,珏如何夺人所好。”
惊华摇摇头,这思家搞出这么多花样,必定有什么来头,她不置可否:“你看好了便是,区区一管箫,既是你喜爱之物,本殿送你便是。”
沈珏凝眉看向她,似乎要说些什么,却见思不离继续说道:“方才这位大人问不离为何吹奏此曲,不离便将这问题还与诸位大人,若是谁能给在座的诸位个满意的答案,这管眠碎便赠与其,算是不离小小心意。”
眠碎、《拟将》、燕月、流觞曲水桃花宴以及思家。
似乎内里并无什么干系的几个词被摆在惊华的面前,惊华的脑中不断穿针引线,却如何也并未有半点头绪,一旁的沈珏沉思之中,清冷如寒山般的气质褪去大半,冷逸俊俏的线条里多了几分温和,看来自家的丞相,是真的喜欢这箫。
静默之中,惊辙一旁的蓝衣男子轻声开口道:“不离姑娘倒真是用心良苦。”
思不离转头望向他,这蓝衣男子容貌寻寻,不过声音却是带着磁性,低沉诱人,思不离微微行礼道:“此话何解?”
“这桩故事大抵要追溯至23年前,也就是先帝楚恒帝时期,楚恒帝文韬武略,功盖万世,曾出征渠陈,当时有前任丞相,卿泽辅佐,打下渠陈南部大半疆土,渠陈元气大伤,为平息楚恒帝杀伐之意,渠陈献上美人,独孤氏,也就是而后的赢贵妃。这位赢贵妃据说盖有闭月羞花之貌,兼有沉鱼落雁之容,倾城颜色,独一无二。赢贵妃得万千恩宠,但思念家乡之甚,故而常常吹奏《拟将》。《拟将》算不得异国之曲,此间吹奏,并无什么不合适。”
蓝衣男子的一番解释,倒是合情合理,不过,惊华却觉得真相远远不止于此,似乎是有什么说不上的隐情。
而这时,思不离也只是微微点头笑道:“公子见识,不离佩服,只是不离尚有疑问,为何不离今日于流觞曲水之上吹奏《拟将》?”
《拟将》确然为赢贵妃所奏,乃是渠陈之调,但是流觞曲水乃是风雅场所,何故败人兴致。
众人大多垂眉沉思,蓝衣男子也默默无言,似乎一时应答不上,沈珏凝眉,瞧向蓝衣男子身旁的人,听到惊华出声道:“沈相是不是也很惊讶,为何惊辙身旁的男子对这疑问毫无兴趣,方才我瞧他饮酒饮茶,怡然自乐,半分不似疑惑之态。”
一段不应该出现的小曲,一个避世20年的家族,居然会有人一副理所当然的姿态,着实令人惊奇。
满座寂静,却听谢怀之温润的声音流出:“早先怀之有幸,曾听闻拟将填词,时移世易,却倒是记起了几分,诸位不如听怀之一言,倒也可瞧瞧是否有旁的思绪。尘渊兮忘归落,碧瑶兮愿还奢;金马兮美人错,桃止兮可奈何。”
“尘渊兮忘归落,讲的是一见钟情;碧瑶兮愿还奢讲的是归不得;金马兮美人错,讲的是帝王情;桃止兮可奈何讲的是流觞宴。当年的楚恒帝确然迎娶了独孤贵妃,但不是渠陈献美人,而是美人自献,独孤贵妃设计了忘归湖畔尘渊花落,一曲管箫醉英雄的美人计,楚恒帝迎娶独孤赢后,渠陈之战了结,赢贵妃再也不能回到她的忘归湖,所以愿还奢,迎娶之时,十里红妆,而后万般恩宠,才有了这踏雪林,碎玉溪,一朝薄凉后,赢贵妃被冷落,心死之下,桃花一夜枯落,桃止兮可奈何。人世间有开放便有枯萎,美人,花叶皆如此。不离姑娘有倾城之貌,更有天下玲珑心,彼时思家贵女受到赢贵妃帮助,思家后人铭记此恩,如今才有这碎玉溪上的一曲《拟将》。”
满座皆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