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玄伊做了个“请”的手势。
于是道林接着说道:“那日,道宣给唐大理卜卦,凭唐大理的智慧,绝不会不明其中的意思。为何大理还要继续行之,难道真的不怕引火烧身吗?”
“大理寺本为法而生,天下之法,为百姓而非权贵。如果执掌律法之人要为了权贵而设立‘法外之门’,权贵犹入,民不得进。那法理何用?苍生何以安居?”
“可古往今来,忠言逆耳者死。大理真的不怕吗?”
唐玄伊稍抬下颌,直视着道林。
“一生只为权贵的棋子,不能护己所珍惜之人,不过是生不如死罢了。”
道林因唐玄伊这一句毫不犹豫的话所震动。他眼底掀起了一种无名的波澜,似想开口说什么,却又抿唇收了回去。
过了很久,道林才小心的,又有点焦心地问道:“唐大理可以告诉我,我被定罪之后,道宣会如何处置。”
“即便之前道宣没有参与,但之后有明显包庇行为,且对柳一才杀人未遂。按我朝律法,最轻,也是要处以流刑。”
“流刑”道宣虽有心理准备,但还是垮了。因为流行要被送入那可怕的流放之地,必是受尽折磨,且有去无回。
这一瞬的动摇看在了唐玄伊的眼中。于是唐玄伊更进一步说道:“但是,若是你想起什么,可以将功折罪。虽然你死刑已定,但我会极力替道宣减刑,这是我可以承诺与你的。”
道林陷入了某种思绪,点点头,不再说话。
审讯结束,道林在唐玄伊的目送下被送入牢房。
那是一条来自光明,前方却漆黑而且深不见底的路,道林戴着首枷,缓慢而沉重地朝着前方走去,但只有双脚真的踩在这条路上时,才会感受到那从心底令人退缩的胆怯。
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依旧阳光灿烂,他似在告别,又似在留恋。然后回过头,双眸渐渐笼上一层黯然。
“哥、哥!!”就在这时,一声惊呼从身侧的牢房传来。
铁链巨大的声响震动了整个牢房。
道林猛地回头,看向了那身着囚服,正紧紧抓着木桩朝外望的道宣。他早已没了平日的洁净,头发凌乱,面容沧桑,他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道林,瞪圆了双眼。
道宣在理解现在所发生的一切,张嘴,又闭上,似乎有很多事情想问道林,急切而又仓惶,但渐渐的,他明白了。
原本紧捏着木桩的指尖一点点垂落,伴着他逐渐无力的身子,缓缓跪倒在铺着草席的地上。
“啊!!!!”那一声带着悲恸的嘶喊,回荡在飘散着腐朽而无望的牢底。
这一声绝望的呐喊,也如一把利剑狠狠扎入道林的心底。
道林在几名卫士的阻拦下,强行站在了道宣的牢前。像是将之前积压的全部愤怒与悲伤都释放出来一样,狠狠地敲击着木桩。
“为什么要自作主张!为什么!!”他激动地喊着,似乎是将迁怒于道宣,但所有的人都明白,那是来自道林心底的歉意。
最后,他也跪倒在地上,哽咽着,然后强忍着泪水,突然起身,挣扎着,决绝的,又带着踌躇的再度朝着黑暗的前方走去。
道宣悲痛的喊声,仿佛仍旧回荡在牢底的每一个角落。
待步入牢房,道林缓缓回头看向微弱的火光。又看向早已在牢房里备好的纸笔。
“大理说,只要想起什么,可以随时写下来。”牢前卫士说完,将牢门关上,最后的光亮,变得更加微弱了。
道林坐倒在地,看向案上的纸笔,渐渐攥住地上草席。
许久,道林终于像下定某种决心一样,颤抖地抓起案上的笔,在上面书写着什么。
身后牢门突然又响了一下,像是有什么人进来。
道林心头一颤,回头便道:“劳烦替我叫唐——”
话没说完,道林突然愣住了。
他呆呆地看着前方,悄然以指尖卷起了身后纸张。
这面,押人的护卫来到议事堂向唐玄伊汇报地牢中的情形。
唐玄伊不动声色点头,待护卫离开,他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方才的道林在问自己那番话的时候,他的态度让自己有些在意。道林并不像以往大理寺接手的那种单纯的凶神恶煞,他好像在以一种极端的理智与冷静,克制着一些亟待想要脱出的话语。
唐玄伊用指尖按压了下鼻梁,思绪仿佛沉入深海,一下子断开了。
他长吸一口气,晃了下神,准备去去换换思路。
近来很难见到阳光,大理寺外光线多少有些刺眼。
唐玄伊轻侧眸回避了下,然后漫无目的地朝着某个方向走着。
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站在了往生阁的地界。
空置几日的往生阁今日终于重开了大门,陈设铺了一前院,看样子都是刚刚擦拭完的,最多的仍是红木的棺材,棺材开着盖子,里面却塞着各种生活所需的用品。
唐玄伊忍不住抿唇浅笑,能将人避而远之的东西当做盛放物件儿的盒子,寻遍世间,怕是只有沈念七一人能做出来。
除去这点,往生阁今日格外鸟语花香,时而能看到几只翠鸟于树上鸣叫,蹦蹦跳跳,然后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唐玄伊随便找了一处石阶扬袍坐下,看着头顶上渐渐变得炙热的阳,温热得刚刚好,不燥不寒。
刚想闭眸小憩一分,身边便传来了清脆的唤声。
“唐卿?”
唐玄伊微抬眸看向身侧,是那一边擦着长发,一面徐徐朝这边走来的盈白身影。看样子,沈念七又偷跑到大理寺后院借水沐浴去了。
“案子进展得如何了?怎么突然来往生阁了?”沈念七走到唐玄伊身边,心情看起来好了许多,但她的视线第一时间落在唐玄伊的手背上,见布上没有格外裂开导致的血痕,这才稍稍松口气,接道,“总而言之,我先帮你倒杯水吧。”
念七擦着发,欲转身离开。可步子刚挪,自己的手腕就被一个轻浅的力道自下方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