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茧从行政办公室回来后已经上课了好几分钟,她俯身溜进了教室。
“你同桌怎么啦?”
前排的江唤用书挡住脸小声的问。
成茧耸耸肩说:“我也不太清楚,老班也没说就让写假条。”
江唤默契的点点头,转身继续听课。
他要是装病我就打断他的腿,成茧暗下思量。
下课前,班主任又提起了最近一次的月考,大抵都是说过的话,他的名言警句就是想上专科的话大家就尽情玩闹,到时候学个一技之长也不错。
成茧从不听班主任这些无稽之谈,仍旧埋头做自己的事情。
“走吧,饿得慌,课间操的时候就撑不住了我。”
直到林午用书轻轻拍拍她的头,她才伸个懒腰站了起来。
“吃什么?”
每天不可回避的三字经,上课下课总得花几分钟思考。
“糯米饭,炸土豆。”
成茧高兴的举起手与林午击掌,这份搭配正是她想的。
两个人默契的达成了一致。
她们刚买完东西,天空便密密麻麻的下起了小雨,两人飞跑着回了住的地方,在成茧那吃过午餐后,林午才回自己的地方午休。
冬日沉沉,是襁褓中静止那一刻的婴儿。
把全世界的人群都困倦成了无法守住言诺的孩童。
痴痴迷迷,浑浑噩噩,欲罢不能的赖在睡梦里。
那天的成茧就没听见闹钟,应该说是不小心关掉了闹钟,而被从学校传来的预备铃惊醒。
她即刻翻身起来,穿上鞋抓起包就往后山的小路跑。
中午的细雨虽然停了,山间的黄泥却沾满了鞋底,裤脚也被一路的草丛打湿,总算在最后一声铃响起时踏进了教室。
“你中午种田去了?”
路过一脸惊讶的看着她。
“没空种田,从后山来的。”
她一边放书包一边低头翻找抽屉里的书。
“你是来逗我笑的吧。”
路过低声低气的说。
“对了,你早上去哪了?”成茧翻看书侧头问。
“余燊昨晚打架住院了,我去看了看。”他愁眉苦脸的说。
“那他在哪个医院?艺考参加得了么?”
成茧低声问。
“人民医院,伤筋动骨一百天,还考什么考啊,你是不知道今天早上他舞蹈室的朋友来看他的那个神情,跟送葬似的,气人。”
路过一句比一句激动的说着。
“哎,他应该很难过吧,本来轻而易举就能上个好大学的。”
成茧躲避着老师的视线无奈的感慨。
“好好听课吧,不要纠结于已经发生了的事。”
路过坐得笔直的盯着黑板,成茧也不再继续话题,便朝他做了个消停的手势开始听课。
冬天的雨不同于春天的绵延夏天的滋润。
到底只是为了加重湿冷,打在脸上的冰凉久久不散去。
一月的屿界一中,有条不乱更替日月。
上课铃还是讨厌,课间操还是被抵触,早自习还是生死之战。
仔细一想,才觉得什么都难变。
下午一放学,成茧便陪同林午打车去了人民医院,依照路过给的口头地图,很快便找到了余燊在的病房。
“你是不是不听妈妈的,好端端的又跟桑延搅合在一块,你知不知道学了这么久的舞蹈艺考有多重要,现在全没了,你的成绩也没救,余燊我跟你说,你完蛋了你。”
林午和成茧才走到病房门口准备进去,就听到了中年女人骂骂咧咧的声音。
“我说了和桑延无关,你会不会听人话。没救是我的,完蛋也是我的,您瞎操什么心。”
余燊同样激烈的反驳到。
“我是你妈,你就得听我的。”
中年女人气愤的说到,叉腰站了起来。
“我不乐意。”
余燊垂下头来,盯着自己包裹得严实的腿。
“你就是想气死我。”
余燊的妈妈怒气冲冲的出了病房后,林午和成茧才进去。
余燊抬眼看到她们,明显有些惊讶的问到:“你们怎么来了?”
林午将水果放在桌子上说:“心里愧疚。”
成茧随意找了个理由,便出了病房四处转悠。
“我妈人挺好,就是性子急。”
余燊微笑着说。
“没有了艺考的分数,你打算怎么办?”
林午搬来一旁的椅子坐了下来。
“简单,抓文化分呗。”他一脸轻松的说。
“但你平时花在学习上的时间本来就少,再加上离高考也没有几个月了。”林午玩弄着手指一脸愁容的说。
“事在人为嘛,过程都没走完,别提前把结果想得那么糟糕。”
他伸手从桌子上抓一个橘子递给她。
“对不起。”
她接过橘子拿在手里,又沉沉的低下了头。
“都说了不怪你。”余燊嘻嘻的笑一声说。
“你要还是觉得愧疚,就给我剥个橘子。”
林午骤然抬起头来看一眼余燊,然后不紧不慢的将手里的橘子剥开递给他。
余燊放一块在嘴里说:“林午,我是挺喜欢跳舞的,但我并不觉得要把它孕育成未来的职业,我只想把它当成一个爱好。所以在高三的时候知道可以参加艺考来加分我没选择考,后来回来补习也是因为想为高考加分才填了艺术参加了集训。在舞蹈室的每一天都会流很多汗,但是我却没有找到那些汗水的意义。”
林午坐得笔直,认真的听着,那是他第一次敞开心扉的对她说那么多话,一字一句,她都想记下来。
“偶尔回教室上课突然会觉得很开心,觉得充满了力量。我还是挺感谢这次意外的,让我看清了我真正想走的路,我就想和大家一起学习备考,上喜欢的大学。和所有人一样紧张又从容的参加高考,我不需要额外的分数,一样可以。”
余燊眼神坚定的盯着打开的窗户。
“我相信你。”
林午心中的愧疚和不安,在那一番话后多多少少被治愈过来。
“想想要夜以继日的学习了就觉得刺激。”
余燊重重的伸了个懒腰。
“那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你得快点养好腿进入作战状态。”
林午看一眼余燊裹得严实的腿一本正经的说。
“已经开始了。”
余燊掀开手旁的被子,各科目的书零乱却有序的躺在床上。
“路过早上送过来的,他比我妈会操心,还有远见。”
余燊对满眼惊讶的林午解释到。
成茧笑盈盈的说:“挺好的,那我先回学校上晚自习,你好好加油。”
她站起来看一眼窗外已经昏暗下去的天空。
“好,路上注意安全。”
余燊拿起书也向窗外看了一眼说。
“虽然我成绩没在班上前几,但回来你有要帮忙的地方随时可以找我。”
也许是想要继续弥补,也许是本来的善意,才走到门口的林午又转过身说。
余燊微笑着点点头,她慌忙的将房门带上。
笑容久久的挂在脸上,心中涟漪四起,将她带回了高一升学的第一天。
她走了半个教室问了很多人都说空空的桌面已经有人占了,不容侵略的防备着。
焦躁不悦的她正打算不闻不问直接随便坐下来,只要没人,她才不管别的。
“这这这,我旁边没人。”
余燊高高的举起手示意她,就像他和她认识多年,久别重逢般的熟络。
而事实是,她们不过初中同班了三年而已,三年里,没有说过一句话。
是数学书上最正宗的两条平行线。
她缓步的走过去,他为她拉开了椅子。
八月里,开学第一天的他没有穿校服,而是一件漂白色的t恤,他张扬的斜靠在椅子上,眼神不停的环顾四周,戴着戒指的食指和小指的右手一直不停的在桌面上一上一下的点着。
她的余光刚好可以清晰的捕捉到,他鼻间那颗小小的黑痣。
“看到我们班有好看的了没?”
他微微扭过头对邻桌的男生说。
“哎,没戏。”
邻桌的男孩叹口气到。
“没劲,咱转班吧。”
余燊突然一本正经的坐直起来说。
“开什么玩笑?”邻桌嘲讽的说到。
于是,余燊又泄气的坐了下来。
他也会时不时的转过头打量她,她便悄悄红起耳根假装淡定的看书。
军训一周后,高一(8)班的‘林黛玉’几乎火遍了整个高一年级。
这个绰号刻骨铭心得林午后来再也记不起女孩的真名。
军训风吹日晒几天下来,所有人都黑漆漆的,赤红着一张脸。
只有‘林黛玉’,却显得越发的白嫩,整个人极其的瘦削,走起路来是一幅弱柳扶风的摸样。
每次军训一结束,总有男孩或者女孩走在她的周围艳羡的夸赞。
除此之外,她还有林黛玉一样的才华,是少有的数学成绩特别好的女生,林午第一次觉得有人比她高不可攀。
军训在一场细雨中完成了最后的拉练,九月腾云驾雾而来,窗户外墙角的紫色蔷薇早已凋零落尽。
林午记得,九月的第一天云层厚得像随时要落下地的棉花,从窗户缝隙溜进来的风却还是很温热,窗外的树枝没有方向的摇曳着,她拿起新笔一笔一划的在新书的扉页写自己的名字。然后余燊抱着一叠纸气喘吁吁的坐了下来。
“追上没?”
邻桌故意放低了音量,但林午还是能够听得很清楚。
“追上个屁,要我折九十九朵玫瑰,九十九颗星星,九十九只千纸鹤才答应,看,这不买材料去了么。”
余燊无奈又气愤的说着。
“你们女生是不是都喜欢这些乱七八糟的。”
他突然转头问,她下意识的抬起头来说:“分人而论。”
然后继续在书上写自己的名字。
“你会啥?”他摇晃着五颜六色形状各异的卡纸继续问。
“都会。”
林午毫不犹豫的回答。
然后他笑盈盈的布置了九十个给她,一种折三十个。
转身又扔了一些给邻桌男生帮忙叠。
“小延呢?”他又看看身后空荡荡的课桌问。
“过阵子不是迎新晚会嘛,弄节目去了。”
邻桌男生玩弄着卡纸回答。
“那我给他留六十个。”余燊顺手就将一叠纸放到了身后的桌子上。
“我舞社那边也得排节目呢,你们抓紧啊,我先撤了。”
匆忙的抓起卡纸,余燊便跑着出了教室。
林午目光灼灼的看着余燊经过了走廊,才拿起纸坐到了前排女生的旁边。
“你会折星星,玫瑰和千纸鹤吗?”
前排女生正在写作业,她倒没觉得打扰了她,一门心思只想着能够帮到他。
她其实不会折星星,玫瑰,千纸鹤。
连最简单的纸飞机都不会。
被人照顾惯了,她从小就手笨,没有那么强的动手能力和学习能力。
后来,学到上晚自习才勉强会折星星,但是瘪瘪的,总欠点好看的意思。
花了好几个中午,才琢磨会了玫瑰和千纸鹤。
有时候上课,她一眼看着黑板,一边手就藏在抽屉里折,就这样九月过去了大半。
将成果递给他时,他激动的说了声谢谢,还赠了她一根阿尔卑斯。
虽然她不喜欢甜食,还是留存到它过期融化掉才不舍的扔掉。
她常想,幸好,她是第一个完成了他的期许帮到他的人。
余燊最后兑现了‘林黛玉’提出的要求,两个人成为了八班的班对。
‘林黛玉’坐最后一排,余燊一下课便会站到她旁边。
两个人总是说说笑笑,无休无止。
林午不知道,是甜言蜜语,还是情话。
中午放学,林午和同宿舍的为了错开午饭高峰期,走得很迟。
余光里,她常常会看到‘林黛玉’坐在余燊的腿上,一脸的笑意盈盈。
后来,则直接在座位上接吻。
原本,觉得无比般配的同学们眼里出现了不良行为的沙子,纷纷在身后开始指责谩骂,讲起了小话。
纸包不住火,终于闹到了班主任办公室那里去。
‘林黛玉’的父母情急之下强迫女儿转到了市区的高中。
余燊受过批评教育之后性情更加的放肆不拘。
林午不知道他和她是否还有联系,她脑子里唯一越来越清晰的,还是他对她热情的招手,帮她挪开凳子的那一瞬间。
那一个不经意的动作,就够生生世世。
其他人,其他事,都是无关紧要。
她只管在心里建筑自己的秘密花园,放下十几年来的骄傲。
林午记得,余燊的变化是在十月中旬迎新晚会后,因为打架闹事被通报批评记了大过,他常同进同出的后排桑延被学校开除。
舞社被迫解散,他很多时候都用睡觉来消磨时间,在班上拿着垫底的成绩也觉得无所谓。
一夜之间,好像堆积了很多的心事与烦恼在他的身上。
他惹哭过刚从大学毕业来教书的英语老师,惹毛过善解人意的数学老师。
渐渐的,没有老师愿意管他,他常常下课就去走廊站着聊天,上课便进来趴在课桌上。
秋天,冬日,春光,他和她终于在盛夏文理科分班后道别。
她们都选择了文科,却没分到一个班。
原本坐同桌话就不多,分班后自然完全没有了交集。
两个人的教室都是文科教学楼的五楼,林午上了楼梯后要经过余燊所在的班级才能到自己的班级。
所以,两年下来,她清晰的知道所有他坐到窗户边的那一周。
她也会偶尔在足球场上遇到他拿着书在背,她就故意和他走反方向。
这样,每走一圈,便可以光明正大的看一眼。
那三年,如同三十年,过得极慢极慢,但终于还是到了尽头。
林午的的成绩一直不前不后的,数学又是不可攻克的大瓶颈,往死里努力也就四十几分,文综大家又都悬殊不大,再加上高考难免紧张,最后以差本科线五分的成绩落榜。
在父母和哥哥的强烈要求下,她再次回到了屿界一中开始补习。
他的哥哥为她提前调查了补习班的情况,一百多号人的大教室,想坐前面一门心思的学习势必要提前占座。
所以在家人的催促下,她四点多就去了教室,离正式上晚自习还有将近三个小时。
还好,教室并不是空荡荡的,前面几排好位置早就坐了人,或者放了书包和一摞的书,她环视一圈,走到中间在第六排坐下来。
她放下书包,没精打采的看书。
“能和你一块坐么?”
她顺着声音抬起头来,一位胖胖的女孩笑盈盈的盯着她。
她点点头站了起来,保持着不够热情也不算冷漠的态度。
“我叫宋糖,以后叫我胖胖就好。”
一旁的女孩自我介绍到。
“噢,我是林午,午后的午。”
林午关上了枯燥难懂的数学课本。
初识的两个人还各自心存戒备,只是互相询问着对方补习的原因,然后没有出乎意料的聊很多。
只是迫切的等待着晚自习的到来。
“余燊,这,你还知道来呢?”
第二排的男生起身热烈的朝门口的方向挥手,林午敏感的也将视线转了过去。
余燊,真的是那个余燊。
他穿一件深灰色的卫衣,和一中的校服裤,干净利落。
头发理成了平头,手里抱着不少的书。
目光锁定着正向他挥手的男生,然后径直的走了过去。
林午的目光无意的跟着他的步伐移动,直到他坐下来。
如梦初醒,大抵就是那一刻的感觉。
她以为散了就是散了,却忘记了有聚才有散。
心里一紧,却是兴奋的紧。
从他踏进教室的那一刻起,世界又开始光芒万丈。
心里原本盘算的漫长的三百六十几天,忽而开始仓促的倒计时。
变得有方可期,短短暂暂。
需要用手指慢慢掰倒来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