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支起长桌，摆了满满一架的毛笔，旁边依次是洗笔和砚，旁边站着位略显富态的老者，一身青布衣，红光满面，精神烁烁，乐呵呵的润着笔，和另一人交谈。
“你啊，莫要拘束，来来来，放松，对对对！再放松点，往后靠靠。”
而另一人是个年轻男子，面相二十出头，身量极挺拔，一身绛红圆领袍，衬得他面冠如玉，系镶金兽首鱼尾革带，将腰线突显得性感至极，头顶亮银莲花冠，莲瓣绽开近乎张牙舞爪，削弱了眉眼间的沉稳，多添富贵张扬之态。
红衣男子半倚半坐在花园入口的假山上，腿边稍矮的岩石被他当做小桌，放着一壶开封的酒。就恰似话本里鲜衣怒马的少将军，闲时醉倒天地间，身姿舒展，尽显风流。
好一个红衣将军！
“佑哥哥！”尾音打着颤儿，唐金玉小跑到赵佑跟前，眼里亮晶晶地仰头望着。
太好看了，快让她好好看两眼。
“……唐二小姐”赵佑哽了半晌，才缓缓吐声，“……好久不见。”
一见就是这场景，他就说韦府与他犯冲。
“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唐金玉用力点头，眼睛就黏在他的红衣上。她在京城也见过几个出身将门的儿郎，却没哪个能比得上此刻的赵佑。
慵懒风流，似侠似将，似乎因着看见她而浑身不自在，有些无措的从假山上跳下，规规矩矩地站好，表情板得十分僵硬，还有几分特别的可爱。
唐金玉比了个大拇指，诚恳道：“赵将军，你真是太俊了。”
“这红衣是你的吗？怎么没见你穿过？”
“不是……”
“啊！你这发冠也好看极了！”
“我……”
“你要喝酒吗？也没下酒菜，我叫厨房给你备两个？你喜欢什么！”
“金玉啊，把这儿当唐府了？”看两个小年轻叽叽喳喳地说，韦老在旁边忍了半天，终于挑了挑眉，问道：“你俩认识？”
“认识！当然认识！”
趁着赵佑没张嘴，唐金玉立刻抢白，“我俩关系大了！特别大！”
……大什么大。赵佑嘴角抖了抖，实在不知道怎么接。
韦老咳了一声，狐疑看了赵佑一眼，又笑眯眯地问唐金玉，“哦？你们什么关系？”
赵佑猛地看向唐金玉，心里一紧。可千万别提救命之恩，她和安城郡主私下说就算了，当着韦老的面宣扬，真说不清了。
好在这回唐金玉发挥正常，眼珠一转，笑道：“师徒关系嘞，他是太学御科的新教官，教得可好了。”
韦老“切”一声，“唬谁呢，你没事对着教官喊哥哥？你怎么不对着老韩头喊呢？”
老韩头是太学经科的教员，七十多岁，清瘦板正，走路都打颤。
她要真喊了，当朝堂堂韦老，也逃不过一声韦哥哥。
唐金玉嘿嘿直笑，完全不接这话，当即脸一板，理直气壮回道：“因为他长得俊。”
“哟！长得俊就喊哥哥？老夫年轻时也是京城四公子。”
“京城四公子年年换，我哥还当过呢，你看这名头在我这儿够分量吗？”
“臭丫头，过来！”韦老笑骂一声，终于闹腾够了，摆着手招呼道：“怎么跑我这儿来了？天气凉，穿得够不够？冷就进屋子。”
“没事儿，小意思。”唐金玉小跑到韦老跟前，撩开严丝合缝的披风，露出里头的长裙，“看，厚着呢，三层。”
韦老皱眉打量，“厚是厚，但你这火火红红的……唱戏呢？”
“我这身儿可是专门为了您！”唐金玉一跺脚，不高兴道：“您不是老说什么自古逢秋悲寂寥吗？这马上入秋，我火红一点，您看着不也高兴吗。”
韦老微胖的脸上尽是为难，“可你这样……叫人实在夸不出口。”
唐金玉一撇嘴，拧着脖子就走，“那我去屋里了，不辣您眼睛！”
“你这丫头！半句真话都听不得。”韦老嫌弃地摇了摇头，叫来下人收拾刚弄好的画案，再冲赵佑抱歉地笑了笑，“实在是……来了客人，我这也不方便再画，要不咱们明日？”
两人句句都是斗嘴，但韦老还是高兴唐金玉来看他。赵佑看得分明，刚好他也不想真一直穿这一身，趁机会赶紧换了。
“等日后吧，我这不方便，就先去换了。”
“行行行，换好来前厅啊。”
“照这么说，赵佑跟您，还有我祖父，真的很熟啊。”
唐金玉扣上茶盖，她已经卸下了披风，里头的长裙是纯正的大红，一点杂色都没有，坐在紫檀木的椅子里，好似一团红彤彤的云。
用色讲究分寸，过多过少都影响整体，像唐金玉这般把红色往身上硬怼的，韦老忍了半晌，终究没说什么，移开了视线。
“他也是个可怜的，爹娘没得早，你祖父也是看不过眼了，才拉他一把，把他介绍给我那朋友当徒弟，又安排他从军。”
“你也别觉得他有你祖父帮忙就容易了，战场啊，那真是要死人的。”
是啊，真是要死人的。唐金玉垂下眼，可他还是会去，会一直在战场上。
“既然知道他不容易，您折腾他干嘛呀。”唐金玉只低落了一小会儿，抬头冲人眨了眨眼
“他专程替师父来看您，被您扣着不让走，一会儿让舞刀弄枪，一会儿让换衣裳爬假山，这不是欺负他老实吗？”
“哼！”韦老不服气地拍了下扶手，“那你说，我要是不逼他，他能穿刚才那身吗？能让我画吗？”
想起刚刚那斜倚假山的红衣将军，唐金玉抿了抿嘴。
“……那，反正我给他求情了。”顿一顿，压低声调又说：“……您当没听见就行。”
“切！”
赵佑换回了自己的衣服，到前厅被唐金玉好一阵长嘘短叹。不过他到底稳得住，面不改色地坐下喝茶。
也顺便听了一点唐金玉和韦老的事。
唐老太爷和韦老关系甚好，连带着唐金玉沾了光。韦老画技闻名四海，但其实是个全才，唐金玉打小就一直跟着他学，只不过没正式拜师，出去也不太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