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宴上佩戴合欢结,乃是北明朝的规矩。
但凡府中有婚宴,主家便会提前准备好五彩缤纷的合欢结,在回收请帖的时候,便派发合欢结。
每种颜色,都会与来人的身份相对应。
以方便府中奴仆们招呼,不会因着人多而失了礼数。
就例如现在这条蓝色的合欢结,对应的便是县级官员。
济南府的属县虽不说多如牛毛,可若要一一查找,一时半刻定是查不出线索。
“难怪你要安府的地图,你这是要去内宅翻找那日参宴的名单?”
苏焱灵活地转动了一下眼睛,“可是,你即便找到名单,又怎么知道那日是谁在水里潜伏呢?”
少年深沉的目光,颇有深意地看着苏焱,瞧得他头皮发麻!
“你、你这么看着我,又是在打我什么主意?”
少年勾唇一笑,“只是想劳烦你再去安府走一趟!”
“还去安府?!去哪做什么?!地图我不是给你绘好了吗!我这几夜为了给你摸清安府的地形,可是一个觉都没睡好!”
苏焱只要一想到,像只麻雀般聒噪的安修儒,便有些排斥去安府。
少年却道:“那你便还是去鲁王府住吧,我这个小庙可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苏焱顿时没了脾气,若是让他去听五王叔念经,他还是宁愿去安府。
话说回来,他似乎还有事没说。
“对了,我这次见到了那个小姑娘!”
少年顿时想起了那日,跳下池水中的小姑娘。
只觉那小姑娘实在鲁莽,眉头间不禁皱起!
不过他也不得不承认,若不是那小姑娘插上一手,只怕自己凶多吉少。
“那小姑娘挺……”
苏焱想要将安府所见,说给少年听,少年却是没这个兴致,“回头你去打听打听,看看那日还有没有人去内堂换衣服!”
苏焱像是想到什么,嘴角扬起起一抹往日不可多见的坏笑,“那日,我不是被人不小心撞到,洒了一身的茶水,然后去换了衣裳!难不成,我是那躲藏在水池底下要杀你的人?”
少年只淡淡地睨了一眼苏焱,便拿着苏焱绘的地图去了正房。
看着他清瘦的背影,苏焱撇撇嘴,直道“没劲”!
转而将茶喝完,便丢下茶盏走了!
当苏焱再次走进安家的时候,安秀锦已是劳心切切。
她都已经将信送出去两天了,还特地让夏蕙拿了几两银子打赏送信的人,务必让他紧着自己的信先送。
这都两天了,从济南府去武定来回几趟都够用了!
可二舅母怎的还没动静呢?!
莫不是二舅母也不愿意掺和娘亲的事情了?
若是二舅母也不帮忙的话,她该怎么劝说娘亲回武定待几天呢?
本来她也没这么急,可是这两日,那秋霜玉实在不安分。
时时粘着父亲不说,今日居然还缠着父亲,带着她和安秀珍,跑到桐离院说是要给娘亲请安!
她现在连妾室都不是,也配去脏了桐离院的地!
想着秋霜玉母女两人的惺惺作态,她就从心里觉得恶心!
前一世,她们母女两人在人前,也是这样装模作样扮可怜,伏低做小装柔弱。但私下面对娘亲的时候,又一副趾高气扬,小星充大的张狂样。
但凡母亲摔了茶盏,动了怒,她又作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梨花带雨地跪在桐离院院门口求饶开恩。
弄得那些个不知情的,皆说娘亲刻薄。
这才使得娘亲最后不堪受气,抑郁自缢而亡。
如今,她再也不要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安秀锦实在着急,便又再次动手写了一封信,命夏蕙亲自送去!
对外便说夏蕙回家去了。
她心中烦郁,便带着春惢去了桐离院。
谁知刚出院子,便听到了安秀珍的声音。
“姐姐,你这是去哪?!”
小姑娘的声音,清清脆脆,落入旁人的耳中,像是泉水叮咚般好听!
可安秀锦听着,却是如恶魔之音,恶寒得全身都紧绷了起来。
她太知道这样一张天真无邪的面孔,最后变成了怎样阴险恶毒的魔鬼。
若不是她在祖父面前谗言,祖父哪里会想起将她送去魏国公府!
若不是她,魏国公府又怎会知道,自己听到了不该听的!
不过现在想想,前一世软弱无能的自己,竟也能亲手杀了安秀珍,心里还是畅快无比!
因而浅然一笑,“这是哪来的野丫头?竟这般没规矩!也不想想自己是从哪个门进来的,也好意思见人就称姐道妹的!这不知道的呀,还以为是乡下的破落户,上安府攀亲附贵来打秋风呢!”
八岁的小姑娘,生的娇柔烂漫。
这一笑本该更加可人可爱,但她那好看的桃花眼中却是不见半分笑意,有的只是丝丝凉意和嘲讽。
安秀珍脸庞上的笑容,霎时碎裂成冰。
心中的恨,顿时激昂难耐!
眼中闪过一抹喝血啖肉的神情。
不过,很快便又换了一副怯弱无辜的模样,低声小心地说道:“是爹爹让我唤你姐姐的,不是我要喊的!”
想拿爹爹来压她,是不是打错了算盘!
安秀锦刚要开口,便又听到安秀珍怯怯地嗫嚅道:“爹爹今天早晨的时候不是说,日后你娘便是我娘,我娘便是你娘。我们是一家人,你便是我的亲姐姐!”
这是来激她的?
如果她还小,说不定会上前直接与安秀珍撕缠,可是现在,她才不会被她牵着鼻子走!
且现在的安秀珍,她还真不屑再脏了手!
“好一个尖嘴薄舌的小人儿!倘若是遇到以前的我,我非拔了你的舌头不可!但你到底是没见过世面,在那破瓦寒窑里出生的,又是从后门进来的,没规没距,也情有可原。这次我也不掌你的嘴,只是……”
安秀锦的面色微沉,自有一股大家贵女的凛然之气,“只是这安府中尊卑有别,不好坏了规矩!回头等我禀报了娘亲,自会给你寻个老妈妈,好好教教你这安府中的规矩!”
有那些严苛的老妈妈管教着,比自己亲自动手打她,强百倍呢!
那些老虔婆的手段,可非比寻常!
安秀锦这边话音刚落,那边秋霜玉便来了。
秋霜玉身上穿的,和安秀锦早晨见到她的时候,已不是同一身衣裳。
早晨去桐离院的时候,她一身烟霞色绣暗纹的织金罗袄裙,头上簪着一对白玉嵌红珊瑚珠双结如意钗,还要梅花金簪一对,耳上坠着金镶玉的葫芦耳坠,端的是比主母都要阔气华贵。
只不过,再阔气,再满头珠翠,又有什么用!
还不是戴不得,嫡妻才能簪的步摇!
这会子,却只是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棉布袄裙,头上簪一只小巧的梅花银簪,耳朵上也换成了梅花耳钉,怎么看都像是府中稍微得脸一些的仆妇。
衣裳首饰的转变,让安秀锦不明其意。
而更让她意外的是,秋霜玉一上来,便是给了安秀珍一巴掌。
然后又戚戚然然,战战兢兢地跪在了安秀锦的面前,“都怪秀珍不懂事,冲撞了四姑娘,还望四姑娘莫要与她一个贱丫头计较!”
说罢,还将安秀珍一把拽过来,摁在地上,“快和四姑娘道歉!”
安秀珍受了委屈,立马哭开了,“凭什么要我道歉!我叫她姐姐,想找她玩,她却说我是野丫头,还想让下人掌我的嘴,我为什么要道歉!”
那声音可谓是响彻云霄,生怕引不来人一样!
见女儿哭得真切,秋霜玉以为自己一巴掌真的打疼了她,心中懊悔的同时,忙抬手拉住了安秀锦的衣裙。
“四姑娘,都是秀珍的错,求你原谅她吧!奴日后一定好好管束秀珍,不让她出来丢人现眼!”
一边说,一边就流下了楚楚可怜的泪。
不知情的人见了,还以为是安秀锦又专横跋扈欺负人了!
安秀锦冷眼瞧着面前做戏的母女,眼中带着轻蔑。
这才进府几日,便来招惹她了!
当真是个急性子!
不过,你越急,我还非就不接招!
因着安秀珍的哭喊声,自是引来了一众奴仆。
秋霜玉本拽着安秀锦衣裳的手,突然拉着安秀锦的右手,哭得也更加凄厉了。
“四姑娘,千错万错都是奴的错,是奴不该住进安府!更不该奢望二奶奶能接纳奴,都是奴痴心妄想!但求四姑娘饶了秀珍,奴这就带着秀珍回绿绮轩,再不出来惹四姑娘生气!”
本看戏的安秀锦,掌心突然传来钻心的疼,她下意识抬手,想要摆脱秋霜玉。
秋霜玉顺势松手,身子往后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