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光闪过,乌云珠徐徐落地,面上略有急色。
江岄问道:“怎么了?”
乌云珠面上一片神色,拱手道:“方才幽冥魔兵来禀报,忘川游荡的人族鬼魂的数量突然之间少了大半不止,我派人去查看,发现了一种从未见过的灵虫,状似蛛丝纠结成片,刀斩不断火烧不死,我不敢冒险行事,立刻来寻上神帝君共商此事。”
江岄闻言惊异的看了看浮黎,道:“难道是红线虫?”
乌云珠疑道:“红线虫为何物?”
江岄神色一紧:“此事说来话长,此前我们在大泽曾遇到过一种极其凶悍的邪虫,和你描述的基本吻合,但不能确认。”
浮黎指尖灵光乍现,淡淡道:“一探便知。”
三人立时传阵去了忘川。
忘川还是他们离开时的模样,满岸妖冶的彼岸花与不断前进的数以万计的人族鬼魂,黑压压一片,并未看到半分衰减之势,也无任何异状。
忽然,江岄耳尖一动,那阵凌乱的脚步声又传进了他的脑中,他仔细辨别分析,拉了拉浮黎的衣袖,抬手指了一个方向道:“我们御剑去那儿看看。”
而后又侧过身对乌云珠道:“我同浮黎先去探路,你去奈何桥那边守一守,孟婆此刻还困在结界里,一时难以赶来,我担心忘川界壁被破坏。切记尽力而为,不可逞强。若有凶险及时传讯通知我们。”
乌云珠应道:“是。”
没有半分迟疑,浮黎深深看了江岄一眼,立时运气化灵带着江岄飞去方才所指之处,待两人停下后,江岄扯下了面上的白绫,这眼睛虽不算好用,但此刻还是能将就的。
视力一恢复,江岄俯身往下看去,彼岸花发出的淡淡红光,照亮了眼前的景象。
江岄瞬间睁大了眼睛,那是怎样一副场景啊?
无数的红线虫连结成网,那血网铺天盖地几乎罩住不计其数的鬼魂,网格上伸出密密麻麻的绒毛状利齿,正咯吱咯吱地啃食着鬼魂的身体,粘稠的血液流的到处都是,它们蠕动着,每一寸骨骼皮肉都不放过,所到之处皆是一片血肉模糊。
那些鬼魂依旧麻木的往前走着,身体却一点一点的逐步瓦解,有的没了头,有的缺了四肢倒在血泊中依旧往前爬行,红线虫穿梭着,兴奋的窜来窜去,如同恶魔一般,尽情享受这场盛宴。
血肉横飞、一片狼藉。
而这场屠杀正以惊人的速度继续向四周扩散,
江岄仿佛感到那红线虫已经从地面越起爬到了他的身上,钻进他的皮肉欲将他吸成空壳一般。
他心中一阵凄凉,即便是失去灵识的人族残魂,也不该是如此结局。
他手覆腰间拔出守约,一道灵光注入,剑身星辉熠熠,凝重的转头看向浮黎,见他也已手握承影,两人对视点头,便纵身跃下。
一落地,那些红线虫便饿极一般疯狂的扑了上来,血淋淋的触手猛地发起攻击,想要一口将两人吞掉,江岄一剑刺去,网格瞬间爆裂开来,污血炸了他满身满脸,腥臭难忍。
他几乎要忍不住骂出声来,愤恨地用袖子抹了一把脸,实在太恶心了。
他看了眼浮黎,见他负手而立,一动不动,如同一座玉雕一般不染纤尘,而承影剑光在他周围流转不止,肆意屠杀。
江岄撇了撇嘴,四周的血腥污秽根本影响不到浮黎分毫。
察觉到江岄的目光,浮黎也偏过头看过来,见江岄一身污血的模样,神色一紧,撤了剑光靠了过来。
“如何?”隐隐有忧色。
这时,两道光色不一的剑芒穿过百鬼杀气腾腾的袭来,承影罩住了江岄浮黎二人成抵抗之势,这些剑芒却并未攻击两人,而是朝着旁边的红线虫绞杀过去。
这剑光毫无章法,也不讲究规则,触物便斩,所到之处腥风血雨,殃及不少还尚未被红线虫侵蚀的人族残魂,这些斩落的肢体掉到地上砸起层层血花,红线虫即刻包裹成网贪婪的吸食。
眼看扩散之势瞬间更为迅猛,江岄眉头直跳。他忍不住低声道:“真是添乱。”
“上神!帝君!你们没事吧。”华胥清亮的声音从头顶响起。
他们能有什么事,你还是小心一些自己吧。他正这么想着,便听见一声华胥一声惨叫。
“你给我小心点!!!”玄光咆哮道。
江岄忙道道:“玄光闭嘴!华胥你还好吗?”
玄光极力克制,声音仍难掩烦躁之意:“他没事,你老是凶我干什么。”
江岄没理他,看了看剑阵之外如浇了油的火焰一般疯狂舞动着的红线虫,它们已然探到四人身上强大纯净的灵气,对那些人族鬼魂失了兴趣,如同尝了血的野兽一般不怕死的往剑光上撞去,江岄感到眼前铺天盖地尽是密密麻麻的虫体与粘稠的血液。
剑阵挡得住红线虫的攻击,却拦不住污血四溅,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腥臭,江岄又劈头盖脸的泼了一身。他眯了眯眼,忍无可忍地将守约往地上一指,金光四溢,一条细细的琴弦脱离剑身落在了他的面前,他抬指一拨。
铮——
琴声如飞瀑中喷溅出来的小水珠一般细如烟尘,弥漫于空气之中,震散了血气,好像叠叠的浪涌上岸滩,又像阵阵的风吹过松林。让人生在浮世中,却有羽化登仙之感。
“好美。”华胥忍痛赞道。
然而话音未落,那琴声一触到剑阵之外的红线虫,瞬间如战鼓雷鸣一般炸裂开来,杀气森然,虫子蠕动的着断肢残躯四处抛散,如肉林血雨一般。
破坏、骚动、壮丽的美感,染红了江岄的眼睛。
他仿佛又回到了古战场与旧神厮杀的时刻,那时的天空也是这样漆黑一片,鲜血、落寞、摧毁、生死无惧,种种情绪溢满了他的心间,几乎要夺走他与生俱来的怜悯之情。
屠杀,他只有这一个想法。
琴声已然将所有的红线虫绞杀殆尽,江岄伸手将琴弦召回,绕上剑柄。转头对上了浮黎担忧的眸光,他呆了片刻,笑道:“我没事,这琴弦不废灵力。”
浮黎点了点头:“我知晓。”若是需耗费灵力,他绝不会让江岄出手。
玄光单手拖着华胥奔了过来,江岄见他面上极其嫌弃厌恶的模样,皱着眉头提醒道:“他受伤了,你慢些。”
华胥的手臂上一道血痕,皮肉绽开,露出森森白骨,他疼的脸色发白额间全是冷汗,却强忍着没叫唤出声,看的江岄心中极为不忍。
江岄沉默一阵,从衣襟处掏出灵袋,将浮黎给地灵药一一翻找挑拣,丢给玄光:“让他服下。”
“有他在,你就没对我有过好脸色,哼!”玄光极不情愿的捏住华胥的下颌,将药喂了下去,刚咽下去没多久,华胥脸色便好了许多,不再惨白如纸。
江岄摇了摇头,玄光心智根本就还是个孩子。
刚刚事态紧急来不及细想,现在一切平息下来,江岄便陷入了沉思中。
红线虫为何会现身于忘川,大泽那日朱雀不是说红线虫只是东篱玩闹放出来的吗?他虽没有全信了两人的说辞,但因着他与朱雀东篱某种莫名的羁绊感,他并没有多做怀疑,眼下看来,确实另有隐情。
他隐隐不愿将朱雀往坏的一面去想,而这种可怕的情绪意味着他不能公正客观的去判断事情的真相,必定有失偏颇。
“你听!”玄光突然低声惊道,“有人来了。”
江岄掩下思绪竖起耳朵,果然黑暗中又传来了奇怪的脚步声,甚至有人在簌簌低语。这脚步声一顿一顿,笨重至极。紧接着,前后左右也都传来了同样的声音,腐烂腥臭的气味也包了过来,刺的江岄眉头一皱。
这是什么?
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几乎已贴到了耳边,四人手持长剑严阵以待,却并未有看到任何危险之物靠近,空气全然凝滞,一丝杀意都无。
江岄没有放松警惕,抬手想要咬破手指放出灵识出去探一探,还未动一下便被浮黎抓牢了手腕,他无声地笑了笑,给了浮黎一个眼神示意。
承影冰蓝色的剑芒霎时破开黑暗,围绕着四人在空中划圈往四周探察着。
剑光映照中,一个人影浮现出来,一动不动,似乎并不畏惧承影的杀机。
是那个黑衣人吗?江岄心惊。
而后又眯起眼睛回忆了一番,不对,那黑衣人身形极为高大,眼前这人影相比之下明显矮小几分。
眼见承影带着凌厉的剑光即将刺中那人,另一个身影猛然飞身挡下了这一剑,闷哼一声弹出老远,似乎伤的不轻。
浮黎面无表情的平视前方,抬手聚灵欲引剑再战。强大的蓝色灵光汇聚在他掌心,如火焰一般摇曳着。江岄长袖一挥挡开了浮黎的攻击,厉声道:“收手。”
不能死,他一定要擒住这两个人,探个究竟。
装着不拨云见日不罢休的念头,江岄快步走上前一看。
深吸了一口气,居然真的是他们!
江岄面色沉重的看着半跪在地上的东篱与抱着他恶狠狠的瞪着自己的朱雀。
依旧是那一黑一蓝的阴阳妖瞳,大泽初见时那纯净无辜的眼神却消失不见,只剩下满目的悲戚与怨毒。
江岄先前便有所怀疑,此刻真相展露,他仍想不明白,朱雀为何要这么做。
他沉声问道:“为什么?”
朱雀勾了勾嘴角,挑眉诡异的冷笑道:“你猜啊。”
玄光狠狠地瞪着朱雀一样,咬牙切齿道:“故弄玄虚。”
浮黎静静道:“息声。”
这一句说完之后,浮黎便拔出承影,退开站到一旁,自成威慑,像是等着江岄问完话就直接行刑一般。
东篱一把推开朱雀,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来,朱雀扯住他的衣袖,他却用力甩开,一步一拖的靠近了江岄。
浮黎抬剑挡在江岄身前,寒气透骨,似乎只要东篱有任何危险的举动,他便将他撕个粉粹。
只听嘭的一声,东篱竟然朝着江岄跪下了!
江岄惊得退后一步,面色凝重道:“你这是干什么?”
仿佛看到了、听到了什么极其好笑的事,朱雀突然哈哈笑了起来,声音尖锐高亢,阴森之至。
他伸手指着江岄道:“哈哈哈…你跪他有什么用,哈哈,他现在已全忘了,全然忘了,哈哈哈哈哈哈。”
又疯一个,江岄脑袋一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