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羽两人驾马远离客栈，顺着一条小路停在一片密林前，密林绵延数十里，树木丛生密不透风，朗月高照，林子里却依旧是漆黑一片，看不见丝丝月光。
洛羽就地扎了一个帐篷道：“今晚咱们就在这休息吧。”
何水心环膝坐在一边奇怪道：“洛大哥，怎么就做一顶帐篷？”
洛羽解释道：“你去睡吧，我来警戒。”
何水心摇头道：“这怎么行呢？洛大哥你不会又想把我扔了吧？”
洛羽眼角微跳，看来上次牡丹楼的事让她很受伤。
旋即洛羽莞尔笑道：“你就不怕我把你卖了？”
何水心没有半分恐惧，歪头想了一会儿道：“不怕。”
“我可是已经死了七次的厉鬼。”洛羽嗓音低沉幽幽道，如雪月光撒在他的脸上，看起来甚是诡异。
“哈哈哈，死了七次的厉鬼。哈哈哈——”何水心被逗乐了，左手指着洛羽，右手捂着小腹，笑得前仰后合。
洛羽无奈地摸了摸鼻子问道：“这有什么好笑的？”
何水心腰间芥子袋光芒一闪，一份卷轴出现在她的手里，她扬了扬笑道：“会打白条的厉鬼可真的少见。哈哈哈。”
洛羽略有些尴尬道：“你还留着呢。”
何水心点点头把卷轴收回芥子袋，一脸认真道：“当然要留着，我一路从天澜宗跑出来，遇到坑蒙拐骗无数，我虽然有点蠢，但也见识了很多人。
不过拿东西只拿一点点，还打白条的。洛大哥，就只有你了。”
洛羽无语，当时也是一时生了恻隐之心而已，他叹道：“哼，我当时就该把你药翻了，然后把你抢个一贫如洗。”
何水心掩嘴笑道：“哎，洛大哥你是不是忘了杀了我呀。谋财害命，哪有只干前一件的。”
洛羽无语：“……”
何水心有些好奇地问道：“洛大哥，你到底是怎么看出那些酒里有千日醉的？”
洛羽拿出一坛女儿红咬开封口，“因为……”
他从来不知道该怎么跟人提起这些东西，事实上，他也不相信有人能理解在他身上发生的怪事。
为什么他能看穿胖老板的所有把戏，因为他的第五十七世，第五十八世，还有六十世……
都是惨死在了那里，足足七次呐。
洛羽胸中激起郁气，猛地灌下一口烈酒，洛羽出自川蜀，酒量自小惊人，他也喜欢喝酒，因为只有偶尔的宿醉能让他在无尽的压迫下有一丝喘息。
洛羽一直闷闷喝酒沉默着，时间久到何水心以为洛羽不会再开口的时候，洛羽对她道：“运气而已，早点回帐篷睡觉吧。”
心知这小丫头不会答应，洛羽又加了一句：“我守前半夜，你守后半夜。过会儿我就去叫你，快睡吧。”
何水心乖巧地点了点头，临入帐门前不放心地回头问道：“洛大哥，你没事吧？”
洛羽笑着摇了摇头，又灌下一口烈酒，何水心点头走进帐篷里。
烈酒入喉，常人必然如饮利刃入腹，洛羽却只觉浑身暖暖洋洋的，甚是舒畅。
天地已黑，只留一轮朗月当空，北地多残血，此刻正是朔风如铁，飞沙如刀，在这荒凉土丘上一时间竟充斥着金戈铁马之声。
一代又一代，只有这一轮明月看着自己，一次又一次地一败涂地！
一时间不免悲从中来。
洛羽举酒对月道：“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天地一逆旅，万古同悲尘。”
罢，罢，罢，浮生若梦，到头来不过尘埃，这一世不行那就再下一世，下下世，他终究能赢！
洛羽叹罢，一口气饮尽坛中酒起身用符箓谨慎地摆好防御法阵而后盘腿进入识海中，开始了今夜的功课。
离着荒丘不远处的密林里一棵树上，王舞靠着树干似乎有些疑惑，低声念道：“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
天上朗月清照，王舞绝冷的面庞上竟显出化不尽的哀伤来，“父亲，母亲，你们……”
识海里，洛羽面前坐着的是七十四世等一干人。
今天照旧学的是符箓之法，一帮人围着洛羽共论大道，对他们来说随意几句话于洛羽来说简直连理解都非常困难，洛羽却不敢有丝毫懈怠，哪怕听不懂也要全力记住背掉。
直到子夜，东方将亮明月渐暗，洛羽才从众人论道中解脱出来，照规矩这个时候他该研习剑术了，正要离开识海，却有人伸手按住了他的肩头。
洛羽回头，原来是四十八。
四十八在识海里是一个很独特的存在，独来独往，少与人交往，大多数人都是三五成群各自交流，他却总是独自闭目养神。
“聊一聊？”四十八少见地邀约道。
“我要出去练《天罗剑诀》了。”洛羽解释道。
“那是我写的。”四十八云淡风轻道。
洛羽浑身为之一滞，天地功法，神通皆分品阶，依次分做法诀，玄诀，神诀，还有古籍传说中才存在的天诀，道诀。
每阶之间威力犹如天壤之别。
法诀常见，玄诀稀有，神诀则是各大宗门不传之禁密。
洛羽数世收集，手边法诀无数，玄诀唯有两道，而神诀仅仅只一道，那就是他一直苦练的《天罗剑诀》。
可是从来没有人告诉他这是四十八写的呀！
“我没让他们说。”四十八似乎看出了洛羽的疑惑，开口解释道。
洛羽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此刻一心只想跪下，难怪面前这家伙的口头禅是“斩了便是。”
整天就是斩、斩、斩！感情人家真的有本事，连神诀都能写得出来！
洛羽觉得膝盖有些软。
四十八眼中满是沧桑如海，指着一处问道：“到那边聊聊？”
洛羽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四十八所指乃是识海边界处的一块巨石上。
两人坐上巨石，远眺无垠识海，看惊涛拍岸，委实壮观。
“你记得吗？拿了天泪火莲，正式踏入修仙之路以后，你就该专修一道了。”四十八问道。
洛羽严肃地点头，正式踏入修仙路以后，他每日除了夜间讲课，其他时间专修一途，争取在四十岁前能有一拼之力。
四十八双眼盯着远处的海面淡淡地道：“一***在四十岁前踏入了金丹境，他是我们中修炼最有天赋的，也是天地间最快的记录。
而我当年如果有金丹境的修为，一定能斩杀了那个女人。”
洛羽疑惑道：“一***当初踏入修仙道后主修哪一道？”
“丹药。”四十八的眼中闪过一丝黯然道。
洛羽沉默下来，生存艰难，修行更是艰难。
世人对修行者都有误解，总以为修行就是自在逍遥，御剑飞行，却不知修行者乃是世间最苦的一批人。
因为修行一途需要大量的资源，便注定永生操劳，便是宗门世家也不可能永远给修行者提供源源不断的修行资源，大部分资源还是需要自己赚取的。
像是丹药符箓卜算，各有侧重，却都是最容易赚取资源的，而剑修一途则不然，相比丹修、符修、阵修等等，而剑修乃是战修一种，专门与人厮斗。
战修自然是最强的，只是战修修炼极其艰难，而且极耗资源，足足需要其他修士消耗资源的五倍以上……
一般修士在修炼到了一定火候以后，便可以让你去赚取自己的修行资源了，可是学剑，却既不可炼丹药，亦不可卜算趋吉避凶，更无法去制造符箓换钱，剑道未成之前只能消耗，而没有任何赚取资源的可能。
这也就导致了战修几乎没有独自生存能力，因此战修成为了修行界里最特殊的一种存在，惟有两类人才会选择成为战修。
一是大宗门的天骄，他们拥有整个背后的势力为他们提供的资源，永远不必会资源发愁，惟一要做的，便是提升自己的战斗力，发挥潜能！为宗门争光耀祖，护卫宗门资源。
例如那剑宗凌风。
二是一些大世家的直系血缘，不愁资源，不愁势力，有心学习战法，于是成为战修，靠着家族资源强灌，实力也不弱于前者。
而他洛羽呢，一个连修仙资格都没有的人，一个被天地厌弃，毫无背景的人，一个生生世世惨死，深陷轮回的人，剑修，只能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幻想啊。
四十八盘腿坐着，出声道：“一七五，你想成为剑修吗？”
洛羽情绪有些低沉，“无论我想与不想，剑修都离我太远了。
你觉得我能决定自己想学什么吗？”
人定胜天这种鬼话，只有坐在家里喝着热茶的人才能说得出口，将他放在风雨交加的海上，只驾一叶扁舟随潮浮沉，他绝不可能说这种话来。
四十八看了他一眼，站起身问道：“我很好奇一百七十四次惨死以后你得到最大的教训是什么？”
“无论何时，人一定要给自己留条后路，命只有一条。”洛羽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是吗？”四十八却轻笑出声，起身径自离开了。
洛羽控舍后缓缓睁开眼，天地破晓一缕阳光射穿黑夜，出现在地平线上。
洛羽仰头自语道：“难道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