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陆勘深便出发去美国。并购案进度慢,难度高,他花了三周的时间才敲定方案,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美国,与对方商谈方案的细枝末节,方便尽早实施,尽早回来陪微时。
帅帅醒的也早,陆勘深出门时,帅帅一把抱住陆勘深大腿,哭喊着,“爸爸,今天周末,你去哪啊?”
帅帅才三岁,力气出奇的大,因为他胖得像个球。
陆勘深极少和帅帅交流,一是不知怎么面对,二是他实在不喜欢小孩。
每每看到帅帅,陆勘深就想到曾经的兄弟,沉迎霆。
沉迎霆不胖,五官却和帅帅一个样子。
帅帅什么都不懂,也不可能懂,傻乎乎地追他叫爸爸,傻乎乎地盼望他多陪陪他。
陆勘深有时心软,就骗他,“等你集满十朵小红花,爸爸就抽出一天时间陪你。”
等帅帅兴高采烈地打电话说集够小红花了,陆勘深又说爸爸在出差,实在没空。
帅帅起初会闹,现在习惯了,也只是哭哭鼻子。他总哭,所以连班上的小女生都欺负他,说他是爱哭鬼、花脸猫。
帅帅又哭了,但他发誓再也不哭,所以咬牙不让自己哭,“爸爸,我好想你,你别走好不好?”
陆勘深蹲下了身,帅帅纠结的表情一度令他发笑,又笑不出来。
胸口好像被什么堵着,上不去下不来,后来陆勘深知道了,那东西叫感同身受。
帅帅现在经历的,他都曾经经历过。
他伸手擦去帅帅脸上的泪花,“等爸爸回来就陪你,好吗?”
“真的吗?”帅帅半信半疑。
“真的。”
帅帅点点头,他相信爸爸,却一直没松手,死死抱着陆勘深的胳膊。
陆勘深看了眼手表,“帅帅,你乖,爸爸要赶飞机。”
帅帅眼里充盈着泪水,像树懒抱住树干,不愿松开小胖手,小奶音带着沙哑哭腔,“爸爸,你不会骗我的,对吗?”
“对。”陆勘深装作慈爱,哄骗帅帅松了手。
后视镜倒映帅帅追车的身影,还能听见小奶音哭着喊,“不要骗我,爸爸!不要骗我!”
陆勘深闭上眼,置之不理。助理路唯汇报工作的声音渐渐盖住帅帅的哭声。
到了机场,路唯将行李送去托运,陆勘深站在登机入口处打电话。
还有最后十分钟。他冒着错过航班的风险,想听听她的声音。
于微时坐在阳台的白色小躺椅上。今天天气好,阳光明媚,万里无云。a城的天气很久没这么好了,李嫂逼于微时出来晒太阳,昨天自杀事件后,李嫂对于微时的关怀简直到了无微不至的地步。
于微时有时把李嫂错认成母亲,可没叫过李嫂妈妈。她一辈子都没叫过妈妈,早忘了妈妈两个字怎么张口。读初二时,她见过穿白裙子、黄头发的女人,长着狐狸脸、眼睛细长无神、养母让她叫女人妈妈,她叫不出口,只定定望着女人,望着她的嘴裂开,牙齿像大理石地面一样白,白的渗人、白的诡谲。白得像圣人洁白的衣角,她在衣角里望见女人站在街边,一条为女人唾弃、为男人天堂的街。
她和同学路过街边,看见女人咧开嘴,露出和大理石一样白的牙齿,笑着迎上路过的秃顶男,“帅哥,两百包夜!可口可内!”
那一刻于微时懂了,为什么勘深哥哥不让她走这条街。
“于小姐,先生来电话了。”李嫂端水果时,顺便递上手机。
于微时摇了摇躺椅,风呼啸而过,落在脸上凉凉的。
她又哭了?第多少次,无意识的流泪?
“喂。”于微时擦了擦泪,接电话时声音趋于平静。
平静地和往常一样,柔柔软软地顺从,陆勘深有种回到她自杀前的错觉,原来他们还能回去。
他笑了,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你在做什么?”
一旁的路唯狂盯手表,都快错过航班了,先生还问这无关紧要的做什么?直奔主题啊!
“晒太阳。”于微时仰头看太阳,太阳还是那个太阳,又不会变,可她就是想看。
“你不喜欢太阳。”陆勘深了解她,“不过多晒太阳有好处。”
“我现在喜欢了。”于微时抬起手,盖住太阳,光芒从五指缝溢出来,落到脸上,落到眼睛里。她不喜欢太阳,因为见不得光的身份。她喜欢太阳,因为太冷了。和没温度的人在一起,过没有温度的生活,迟早冷死。
“喜欢什么?”陆勘深挑挑眉,故意追问。
“喜欢太阳。”她说。
“喜欢我。”陆勘深冷不丁地拐弯,唇角高翘。于微时从没说过喜欢二字。他知道于微时的生活习惯、吃饭口味、睡觉姿势、却不知道于微时喜欢什么。
从小她就很会克制自己的情感。别的小朋友天天和父母叫嚷喜欢某某玩具、要买某某玩具,连陆勘深小时候都为买玩具任性的闹过,可于微时从来没有过。她乖巧的过分。父母问她,她只会说她什么都不想要,没有特别喜欢和想要拥有的东西。
这样无欲无求的女孩、女人、说实话,不大像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