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启生左手处的伤口还在传来一阵阵的刺痛。时刻提醒着他——
你还不能死,你要出去,你要找到二叔三叔,你要出尽你心中的怨气。
黑暗中,他哆哆嗦嗦捧起断指,此刻,他仍旧很饥饿。
孟启生捧着断指,跪倒在地,目呲欲裂。
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后,在陷入绝境后,第一次,他坚定了自己的绝心——无论付出什么,他都要拿回属于他自己的东西。
社会地位,家族家产……
他泪流满面,喃喃自语:“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要活下去,我要给阿娣报仇!”
在潜意识里,他已经将阿娣的死,归结到他二叔三叔身上。
为了活下去,孟启生不得不面对的,是在这片幽暗的空间里,吃下他自己的断指。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父母之遗,岂敢言弃?
那便永不言弃!
孟启生轻轻擦去断指上的泥土。
他能够感觉到,在黑暗之中,那断指冰凉僵硬的感觉……
现在,它一定失去了往日的鲜活,灵动。
失去了身体的滋养,它此刻,一定是苍白的……
孟启生颤颤巍巍,像个年老之人一般,跪在黑暗中。
神色虔诚,断指入口。
他尝试嚼动。
孟启生曾经吃过凤爪,那时感觉有些油腻,并不是太喜欢。
此刻这断指的口感和凤爪倒是有些像,不过是生食,没有上调料入味。
口感更加紧致难嚼,带着一丝腥味。
像吃凤爪一样,孟启生将口中的断指沿着骨节处,费力的咬成数小截。
在饥饿的驱使下,他已经陷入癫狂的状态。
他撕咬的尤为卖力,撕扯之同时,拼命的吮吸着,当然,血已经流尽,没有什么被他吸出。
将指骨咬断之后,那便是开始进食了。
人指不似鸡爪,鸡爪常年与地面接触,肉质厚而嫩。
而人指更多的只是一层薄薄的皮下油脂包着指骨,更加黏腻。
但在此刻的孟启生看来,人指虽然肉少而腻,但总比没有的好。
他将手指尖端的指甲剔出,犹豫了一下,还是收了起来。
究竟是自己身上的一部分,若是逃出去了,日后可以制成随身饰品。
将剩下的断指放入口中。
细细咀嚼,密密噬咬。
片刻过后,只剩下数截已经被孟启生含得温热的白骨。
但是,这并不能浪费。
他摸摸索索,找了块锐利的山石。
有一句话,叫做,敲骨吸髓,食髓知味。
不知怎的,曾经在孟启生还是那个孟家大少爷时,将那烹调过的骨髓作为补品吃时,只觉得油腻恶心。
但到了此刻,孟启生竟然觉得,要是再多些就好了。
他又寻了十来条蚯蚓吃下,虽然仍旧没有饱腹,但还是不像最初那般令人发狂。
靠在泥壁上,一动不动休息了会儿,体力有所恢复,紧绷的神经也稍稍松弛下来。
一阵倦意袭来,孟启生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在黑暗中,他蜷缩在角落,头枕在刚刚挖掘出来的泥土堆上。
像个初生的婴儿一样,以一种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姿态,缓缓的,闭上了眼。
火势升腾,黑色的大蛇从海水中跃起,在火光的映衬下,那张苍白的脸显得尤为可怖。
恍若死神。
终于,孟启生看清了它的全貌。这是一只,湿蛟,一只长着阿娣的脸的湿蛟。
湿蛟扑在孟启生身上蛇躯上黑色的细鳞缓慢开合。它似乎很兴奋,而孟启生,似乎成了一个木偶,动弹不得,任其摆布。
湿蛟乌青的嘴唇张开,露出一排食肉动物缩特有的细细密密的利齿。寒光森然。
一条黑青色的舌,从它的口中探出,缓慢蠕动,似乎一只在寻找方向的鼻涕虫。
终于,它贴上了孟启生的苍白的嘴唇,一片冰凉,腥味逼人。
湿蛟的舌缓慢顶开孟启生的唇,钻进他的口腔,缓慢搅动。冰凉的触感继续向下延伸,喉头,食道,最后是胃。孟启生感到湿蛟的舌在他的体内搅动。
一阵剧痛将孟启生唤醒。
“呼,又是这个梦……”他气喘吁吁。
似乎,这个梦和前面两个梦,是连续的。
但是,他无意纠结这一些。
此刻腹中剧烈的绞痛,才是重中之重。
刚刚的那些蚯蚓,究竟是不干净的。此刻在他的腹中兴风作浪。
似乎是一把锥子被他咽了下去一样。带来的,是肠穿肚烂般的疼痛。
孟启生挣扎着站起,仿佛有异物要从他的身体强行钻出,已经无法忍受。
他蹲到一个角落,随之,一股恶臭在这本就浑浊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完事的孟启生摊在他自己的排泄物旁,丝毫不介意那阵阵恶臭,此刻的他,几乎像一摊烂泥。
他脱水了。
这在往常,并不能算是太大的问题,但是在此刻,这便能够威胁孟启生的生命。
水!我需要水!
孟启生混混沉沉的想着,“我需要水,我需要食物,我需要水,我需要活下去……”
体力已经耗尽,而逃出去的通道最少还要两天才能挖通。但是,
他已经一天都无法撑下去了。
在黑暗的墓室中,孟启生忽略了硝石,泥土,粪便混合的异味,艰难的爬到阿娣被重新关上的红棺旁。
红棺是孟启生重新闭合的。他害怕自己要是突然死在这里,没人将阿娣的棺重新和上。
在黑暗的墓室中,倚着阿娣的棺不知道坐了多久,他一动不动。
已经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了。
第一次,他感到死亡离他是如此的近。体内残余不多的生命力似乎是在呼吸之间一点点的流逝。
呼吸也愈发平和。
时光慢逝,呼吸渐缓。
孟启生头晕目眩,眼前,仿佛出现了来自地狱的鬼幡,招引他通往那充满无尽业火的地狱。
黑暗之中,有死神身披红氅,头佩大冕,缓缓向他行来,在他的耳边呢喃细语,寒凉的气息扑在他的脸上。
孟启生终于笑了,他,太累了。
“不去管那些事……多好……”
呼吸静谧,他靠着阿娣的棺,慢慢的阖上双眼。
天地一片静寂,万物逐渐远去,身体慢慢发轻,就这样静静的,即将死去。
刹那之间!
孟启生猛的睁圆了双眼!一幅幅的画面惊雷般在他的脑海中掠过!
海水汹涌,烈火滔天,嘶吼悲鸣的躯体,蜿蜒前行的湿蛟,无声的默剧,空灵的歌声,乌青的唇,细密的齿,深入腹腔的舌。
孟启生哆嗦着站起,只余两根手指的左手剧烈颤抖。
“湿蛟……”他低低的吐出两个字。
黑暗之中,他静静的站立在哪里,面向着阿娣的棺,泪流满面。
“我要活下去!我要出去!活下去!出去!我! 我必须要付出什么……”
他蓦地爆发了,原本已经力竭的身体似乎是在透支生命力一般,疯狂的撕扯着自己的头发。
手足无措,宛若痴狂。
“必须……付出什么……”
突然,他咧开嘴笑了。笑的很开心,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笑的蹲在地上剧烈的抖动。
“我怎么能够死呢?我被人害得这样惨,我怎么能够死呢?”
似乎一瞬间,他就已经不是那个快被被死亡逼疯的人。
“阿娣,我怎么能够死呢?阿娣,你说,我不能死,你说啊……”
他抬起头,轻轻抚摸着无声静默的棺椁上蜿蜒的纹络。
“阿娣,我们一起出去……好吗……”他轻轻将脸贴在黑暗中的棺盖上,似乎他的妻子正躺在那里,笑看着他。
“我带着你,去找二叔三叔,好吗。”
语气温和,轻声细语。
孟启生侧耳倾听,似乎,阿娣说,好啊。
“阿娣。”仍旧是那种呢喃的语气,而孟启生脸上的表情,却笑的像个恶魔。
在黑暗中缓缓起身,他知道,阿娣此刻就在棺中的红被下。
“也许,她在笑,隔着红被和棺盖,注视着我”。孟启生想。
再一次推开红棺,一股若有若无的腥味飘散开来。
已经开始腐烂了么。
他慢慢掀开那床裹着阿娣的红被,腥臭更加浓烈。
轻轻的,在黑暗中,孟启生解开阿娣的尸衣。抚摸着已经布满溃烂伤口的皮肤。
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芝麻大小的肉芽,分布在阿娣全身各处。
他的妻子,就是死于这样一种奇怪的病症。
抽出那套刀具中的其中一把。这更像是一把匕首,这是这套刀具中最小的一把,也是平时阿娣最喜爱的一把,时时拿在手中把玩。
提起刀,轻轻架在阿娣已经臃肿不堪的上臂。微微用力,刀尖缓缓没入。
一股血腥味弥漫开来。
不对,阿娣早已经去世数天,全身的血液应该已经停止流动,沉积凝固,在靠近地面的一侧形成青黑色的尸斑。
但是此刻,为何会有血腥味?
孟启生伸手摸了一把,放入口中,粘稠的液体带着一股铁锈异味。显然,这是尚未凝固的鲜血。
眼中已然嗜血。
此时,他的灵魂在咆哮,“冲上去!冲上去!”猩红的眼底,流露出炽烈的渴望。
是的,他很渴。
孟启生已经管不得血液为何未凝固,也管不得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就连自己能否出去,他这一刻都抛之脑后。
仿佛有什么正在强烈的吸引着他一般,他整个人都扑入棺中,将那床大红锻被扔在外面。
他能够听到,阿娣的皮肤,被他挤压破裂,脓液流出的声音。
虽然已经传出腥臭的异味,但由于尸体的腐烂一般是由内而外的腐烂,因此阿娣的肌肤摸起来还只是有些浮肿。
孟启生含住阿娣被他划破的左臂,一股携带着腐腥气味的液体涌入口中。
有些恶心。
那是血液,与脓液的混合。
他顾不得那么多,只要是入了口中的便全部咽下。
在疯狂的吮吸中,黏液混着肉絮涌入孟启生的喉咙。
来不及咽下的液体顺着脖颈滑入衣中。
冰凉,黏腻。
既然已经饮过餐前酒,那便开始正餐吧……
孟启生呼出一口浊气,咧嘴笑了。
而口中已经早是满腔的铁锈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