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从昏迷中想来,一睁眼,便看到搁在眼前的一刀一剑,妇人的思绪瞬间被拉到十多年前。回忆正浓之时,车身一阵颠簸,撞疼了妇人,妇人不由得吃痛的娇哼了一声。
“夫人您醒啦,我们现在要去往松山,师傅交给我的事情我还没有办完,可能还要委屈您一阵子。”马车外传来尤明古冷冷的声音。
“阎诗封到底想要你做什么!我只想平平静静的生活!这么多年了!还有什么不能......”不知为何,妇人的情绪忽然显得有些激动,但也如之前一般,很快便平复下来,话便未继续说下去。
“岭南的飞鹰堡段世通被灭门的事情您知道么?”尤明古对于妇人的失态视若无睹,只是自顾自的询问道。
“段世通......”随即话锋一转,“权府怎么了!快带我回去!”
“权府应已步了飞鹰堡的后尘了,夫人你现在回去,也是枉然,徒添伤悲而已。”尤明古宽慰道。
“权府果真已经......”
女人终究是女人,即使是妇人这种奇女子,也不由得留下两行清泪。
尤明古继续说道:“岭南的段世通,丰城的权白石,松山的道坎真人,庐州的洛行霜以及家师,都卷进过二十年前的一场浩劫之中,夫人你可知晓?”
听闻此事,妇人停止了抽泣,用有些沙哑的声音答道:“我并不知晓,不过每每问起他,他似有难言之隐,并没有告诉过我实情。”
“师傅也没告诉过我实情,我也没有多问。”尤明古接话道,“原先我想告知权前辈段世通之事,但来到此处方知权前辈早已驾鹤西去,而后说与权青木时,却被冠以妖言惑众,被一干人等扫地出门。”
“这恐怕就是自作孽不可活吧。”妇人有些戏谑的回道。
尤明古有些好奇,问道:“夫人,您对权家灭门的事仿佛并不放在心上?”
妇人的回答着实令尤明古大吃一惊:“这就像你养的小猫小狗去了一样,难道要整日以泪洗面么?而且,权家做的事情你应当也有所耳闻吧。”
“夫人教训的是,是我浅薄了。”尤明古回道。
“那你可知是何人的所作所为?”妇人又追问道。
“听闻是祸玉妍的嫡传弟子——祸梦。”尤明古一鞭甩在一头生的牛角马身的怪物身上,说:“师傅只说祸梦武艺不会在祸玉妍之下,让我不要硬撼其锋。”
又是一阵沉默,良久,妇人才冒出一句话:“之前同你一起来的女娃娃呢?”
“代替您死在权家了。”尤明古说这话时不再冷冰冰,倒是多了一份温柔,“她身染重病已经时日无多,她说不想死在那种地方,所以我把她赎了出来。”
没等妇人回话,尤明古继续出言道:“夫人,待会儿我会在前面的市集更换一匹食铁兽,您也可以稍作休息一下。”
就这般一直往南出了丰城的地界,又入鄂州,遇江河则行水路,披星戴月不舍昼夜,舍船登陆,又走旱路赶到丽阳,再深入河套地界。一路紧赶慢赶,若不是有妇人在一旁服侍,尤明古几乎跑断了气。不过也因这一个多月的相处,尤明古已不像先前那般拘谨。
现在,又是暮色低沉,倦鸟归林的傍晚时候,尤明古也来到了昔日的这片松树林前。尤明古终于长疏一口气,因为他感觉他终于赶在了敌人的前面,再走过一片竹林,便能来到松韵堂的山门。
稍微年长一些的江湖朋友,都不会忘记二十年前叱咤风云的道坎真人的大名,一双出神入化的锻铁融金掌配合他奇门遁甲的数术,让多少邪教恶徒闻风丧胆。但在波谲云诡的江湖之中,松韵堂的崛起也就是昙花一现,事实上还有很多门派也同松韵堂一般,就此消逝在往后的岁月中,为人们所遗忘。
道坎真人并不是什么嫉恶如仇的热血侠士,他是个真正跳出俗世的修真者,原本应当能开帮立派并光耀后世的松韵堂,竟被道坎真人修成一所道观。道坎真人每日除了烧汞炼丹之外,闲暇之时还会下山替人医病,也因此香火鼎盛了几年时光。再后来,道坎真人病也不医了,丹也不练了,那时候的松韵堂才算是真的淡出人们的记忆。
如今的松韵堂门可罗雀,空气中早已嗅不到当初呛人的烟火味,尤明古大感诧异,也不顾身边的妇人,快步向内堂方向走去。
还未至内堂,尤明古便听得有人吟诵《烟波钓叟歌》中的一段“戌刑在未申刑虎,?寅巳辰辰午刑午。三奇入墓好思推,?甲日那堪见未宫。丙奇属火火墓戌,?此时诸事不须为。更加天乙来临六,?月奇临六亦同论。又有时干入墓宫,?课中时下忌相逢。戊戌壬辰兼丙戌,?癸未丁丑一同凶。”
声音低沉诡异,尤明古疑惑不解,瞬身便蹿进内堂,这才发现内堂中早已蛛网漫布,三清神像破损不堪,烛台香炉也散落于地,正中则端放着一口铁质棺材,那声音正是从棺材里发出来的。
尤明古随意一拍,便将棺材的铁盖拍飞在地,铁盖之沉直将大理石板拼接而成的地板嗑出几道裂缝。
棺材里赫然躺着的是白发苍苍,神情萎靡的道坎真人。
“哎呦哎呦,谁啊!闪着我老人家的眼了!”道坎真人揉着眼睛,骂骂咧咧的坐起身来。
“师傅?您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尤明古望着手卡酒葫芦,穿着破烂的道坎真人关切的问。
“复渊,你来啦,来,我这儿有瓶上好的青梅佳酿,同我小酌几杯如何?”道坎真人转怒为喜,举起酒葫芦朝尤明古晃荡几下。
刚想剥开葫芦的木塞时,却被尤明古一把扣住:“师傅!我是异星啊!尤明古啊!还记得我么!”
“记得记得!异星嘛,阎诗封那老小子带过来给我使绊子的一个小娃娃。”道坎真人剥开遮住眼帘的白发仔细的端详尤明古几眼,又转喜为哀,带着哭腔喊道:“哎呦,异星啊,你都长这么大了,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就会欺负我老人家啊!”
说完就想喝一口酒,谁知尤明古依旧扣着道坎真人的左手,真人运气相抗,却完全不是尤明古两指的对手,遂有哭道:“完了完了,功夫越来越好了,变本加厉管起师傅喽。”
这话碰巧被莲步轻移过来的妇人听道:“异星你为何唤他也做师傅?难道你有几位师傅么?”
道坎真人转头呵呵一笑,解释道:“这小子啊,简直是个练武奇才,当年他才十多岁啊,就尽得阎诗封和他那一众狐朋狗友的真传——唉?你这女娃娃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呢?”
妇人凑近道坎真人的老脸,拍拍真人的乱糟糟的白发笑道:“崇道老头儿,这么多年不见,你活成这幅光景就罢了,居然还忘了我,哼。”
妇人的这一举动着实震惊到尤明古,以至于手上有些松懈,让道坎真人挣脱出去,刚要将酒壶送至口中,却又被妇人一把夺去:“你啊,想不起来,就别想喝酒。”
“想想想……嗯……”道坎真人带起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道:“记起来记起来了!当年艳压群芳的冷晴雪妹子!给我酒喝,给我酒喝。”
被唤做冷晴雪的妇人大感无趣,随手将酒壶抛给道坎真人,真人也终于如愿以偿的灌了口酒水。
“师傅你这是?”尤明古拿起铁链运气一拽,铁链纹丝不动。
“别白费力气了,这口精钢棺材是昨天才运过来的,这链子也是精钢做的,棺材连着链子,链子锁着我。”道坎真人说这话时居然有一丝自豪感,“倘若你当初能把我的锻铁融金的掌力练到九层,你肯定能把我弄出来,当初还笑我的掌法不及你阎师傅的紫电奔雷手,死活不想学,现在还想学么?我就不教你!”
语毕,又喝了一口酒,自顾自的又念起烟波钓叟歌。
尤明古放弃询问松韵堂先前发生的事情,直切正题道:“师傅,你还记得二十年前你和我师傅还有段世通,权白石,落行霜干了什么事么?”
“二十年前?那么久?不记得不记得。”道坎真人连忙摇头摆手。
“那就是记得了,现在段世通和权白石都已经被人灭门,下一个就是您老了。”说罢,尤明古又运起九层的紫电奔雷手劈向精钢链,也未能斩断那精钢链。
“我连死都不怕,还怕被人复仇么?都说了不顶用不顶用。”道坎真人咂一口酒,胡言乱语道。
“虽说好汉不提当年勇,但哪个好汉最后活的如你这般?我想你当年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举动才不惜的说吧!”尤明古改变策略出言相激。
谁知道坎真人果然疯的不轻,被尤明古随意一激,便守不住口:“哼!当初可是凭着我俊美的容颜才把那妖女骗到境潭地道里的!要不是我,那妖女怎么会被烧个体无完肤?连容都毁了,可惜了那幅漂亮的脸蛋。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师傅……”
讲了半天道坎真人才自觉失言,连忙捂住嘴,但为时已晚。
听罢道坎真人的叙述,尤明古转身便走,只是走的有些慢。
“哎哎哎?你小子怎么说走就走?不管你师傅的死活了么?”道坎真人大声喊道。
尤明古驻足说:“我下山找家伙,把你这玩意弄开。”
“你安心的去吧,说不定你这一来一回的,刚好能赶上帮我合上棺材盖儿!”道坎真人提高音量,生怕尤明古走远后听不清自己的声音。
“你这倒是提醒我了,我去外面布个大阵,阻一阻他们。”说完,尤明古便飞身而去。
马车上,冷晴雪似乎并不关心道坎真人的死活,只是有些好奇的询问尤明古:“你为什么不用你的刀试试呢?”
尤明古半开玩笑道:“我怕把刀砍蹦了,不值得。”
冷晴雪嘟着嘴又问:“那你下山想找什么东西来破那精钢链子?”
尤明古再回:“这附近十里八乡的,只有一个铁匠有能耐锻出这东西,谁造的谁开,开不了我就把他也按进棺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