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染拿着那只抢来的金鱼,脸上洋溢着的全是幸福的微笑。甚至比平时去半道打劫,抢回了一大箱子金银珠宝还要让她得意。
她举着那只“干草鱼”,在自己房里左看看右看看,感觉放这也不好,放那也不行。思量片刻,最后决定将它摆在墙边最显眼处的那个木架上。架子上之前摆放的东西是她从小到大在每次打劫的战利品里挑出来收藏的上上品。
常言道,一碗水要端平,好事和坏事总得适当着来。于是乎,白日里的她春风得意,报应晚上就来了。
她做了一个梦。
入目之处是一片白亮的天光,刺目逼人。
北染半抬起眼打量周围环境,最先看到的是不到十米远处的灰石台阶,步步向上,一共十八级。而后是两侧对称排开的多根龙头石柱,每根柱上都雕着一条盘旋而上的巨龙,每条龙的形状不一,大小也不完全一致,但它们有一个共同点:皆是面目狰狞,凶神恶煞。在传说中,龙是祥瑞之兽,调风顺雨,保人平安,可它们的样子,却是个个张牙舞爪,恨不能将人生吞活剥。
再来就是百米开外的石地边沿。她似乎是处于一个孤岛之上,因为,除了他脚下这片地面,那边沿处再无任何支撑,环视半周,皆是如此。细看之后,又觉得不对,与其说这是一个飘在海上的孤岛,不如说这是一座浮在云端的仙山。因为那边界处流淌着的并不是水,而是霞光缭绕的雾,青青白白,随着云层缓缓流动,像个极美的世外梦幻。
她从来没见过那么白的云,和那么近的天,仿佛踮起脚尖就可以碰到。但这一切都在她所处的地域之外,与那迷人仙境所对应的,是她头顶上方那片乌黑压抑的天,乌鸦四处狂飞,雷电在黑云中涌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劈下来。
一名头戴银冠、华服加身的白衣男子站在十八级台阶之上的高台,居高临下的注视着她。撇去他那面色中的愤怒和冷峻,这人算得上是品貌不凡,气度雍容,俨然一副天人之姿。
他的身形很高大,高到北染用力仰起头,才勉强能看全他的脸,但五官轮廓却是模糊不清的,只隐约觉得有些熟悉。很快她认识到,这人高大如斯,究其原因是她自己太矮。此刻她正是以一种匍匐在地的姿态去看他,她的脸颊已经低到触地,嘴边还挂着丝丝残血,部分流到地上,汇成了一道蜿蜒的血线。
除他之外,周遭还聚有许多人,衣着不同,但皆为素色。和上方那人一样,依然看不清脸。北染使劲闭了闭眼,再次睁开,面前的景象也没有清晰分毫。
在她身旁几步之远的地方,胡乱丢着一把扭曲变形、断成两截的青剑,不知为何,她一看到这剑,心里就像刀剜一样的疼。她伸出一只手,想去将那剑拿来看个究竟,但这一动,更是撕心裂肺,疼得她紧咬牙关。
她的身上遍布着伤,雪白的衣衫早已被血染的不成样子,空气中还弥漫着诡异的血腥气,而这血气的来源就是她自己。她想从地上站起,却一动不能,浑身如撕裂一般的痛。但奇怪的是,在这样的情景下,她的心里竟没有一丝害怕,反倒出奇的平静,不怨不伤,不喜不悲。
高台之上那人向下走了几步,离她更近了一点。朦胧中,北染看见他的两片薄唇扇动,好像在说什么,但从他的神色和周遭人的反应来看,那更像是一种宣判,语气森严,像是要把谁打入地狱般的恶寒。周围本是死一般的寂静,听完他的话后,人群一阵躁动,争议声此起彼伏,却无一个敢上前来。
然而此刻伏在地上的北染却仿佛封闭了五感,看不见、听不见、不能说、不能动,也或许,她根本不想去看,不想去听。但这并不能改变那华服男子做出的决定,也阻挡不了他接下来会做的事情。
那个男人猛一挥手,两道光圈如火蛇般迅速游来,攀上她整条手臂,牢牢锁上她的双腕后将她向后拖行了一阵,然后腾空而起,吊上两侧两根巨大的龙形石柱。固定之后,柱上又有两条锁链飞来,拴住她的脚踝,然后四条索链同时收紧,将她整个人拉成了一个“大”字吊在空中。
如此一来,之前低人几尺的压迫感一扫而空,现在的她比谁都要高,凌驾于半空之上,俯瞰着下方如热锅上的蚂蚁般惴惴不安的百十个人。
但其实她一点也不喜欢这种感觉,那两道拴着她手臂的锁链勒得她生疼,紧到像是要嵌入她的肉里,吸干她的血液。除此之外,她突然发现好像她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是完好的,之前躺在地上还无甚感觉,现在起身之后,全身的伤口都开始疼痛起来。
尤其是被这样吊起,整个人的重量都加了两条手臂上,将原有的伤口撕扯得更大,手上的痛楚尤为甚之。遍布全身的伤已经将她折磨得不人不鬼,四条勾魂的索链更像是要将她拆卸一般拖拽着她快要散架的躯体。
空中有成片的乌鸦盘旋,在她头顶上方聚成了一个黑色的漩涡。不时,还有一两只落下来,栖在她的手上肩上,粗着嗓子“啊,啊”大叫着。
那华服男子朝她走来,从台阶上步步向下,在他的周边有无数圣光环绕,每走一步,那光的芒长就长一寸。鸦群被他的光芒震慑,他每近一步,众鸦盘旋的速度就慢下一分,最后终是受不了灵力的逼迫,尖叫着分散飞走了。
所处的空间高了,空气的流动速度较之前大了许多,身边不断有风吹过,吹得北染的衣摆猎猎翻飞。这时,她终于听清了一句话,是那华服男子,他厉声道:
“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可知错?”
北染不语,目光聚在地上那把断掉的青剑上,不去看那说话之人。先前她的嗓子定是经过了一阵声嘶力竭的尖叫咆哮,此时犹如被烈焰晒干的炎田,干裂出了地缝,稍一发声,就痛到快要窒息。于是,为了不让自己再多一分痛苦,她决定什么也不说。况且,她的心理暗示告诉她,她也确实什么都不想说。
但当那华服男子施法于她,对她处以刑罚之时,她全身上下几近衰竭的五感顿时又活了过来,拼命的抗争着这阵强大到令人无法喘息的法力。
一道炫目至极的黄色光柱从天上陡然降下,直直击到北染身上,将她整个笼罩,她真切的感受到身体里的某样东西,正在被钝刀剜割一样的从依附着的骨头上剥离下来,比生撕血肉还要痛苦千倍万倍!
她的身体不住的抽搐着,连带着指尖也在发抖。有个声音在她心中无限重复的叫喊:疼!好疼!好疼……终于,在经脉离体的最后一刻,一股戾气不受控制的冲破腹腔,带着快要粉身碎骨般的哀啸从她的喉间爆了出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