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萧国腊月二十七是个好日子,家家户户除尘扫灰,辞旧迎新。
李家土屋。
“莲丫头,前两日我听刘婶子说她有个远方侄儿……”
李金氏头上系着块儿青花粗布,手上拿着鸡毛掸子,有一搭没一搭的在大箱子上扫着。
李念莲在一旁,手哆哆嗦嗦的在大木盆里投洗抹布。
听她娘刚起了个头,她就知道后面准没好事。
一下子拦住话头。
“娘,往日扫尘的时候,咱们都是回去大院儿吃团圆饭的,要不咱们今儿个也过去看看去?”
本来看李念莲又来岔开话题这一套,李金氏是怒从心起的,可这回这个岔儿,却插岔到她心坎儿里去了。
再一瞧女儿期盼闪烁的眼神,李金氏骂人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再说大院儿这边。
一家人,老老少少的,全体出动。
拿着鸡毛掸子扫灰的,拿着抹布擦门框的,还有和着泥巴补猪圈的,更有那拿着扫把,簸箕四处追逐的,当然亦少不了前前后后,忙忙碌碌,跟在娃娃后面操心的。
连金老三都起来了,侧躺在院子里的藤椅上晒太阳。
小王氏一如既往地平静……
积雪融水,滴滴答答,哒哒嘀嘀,落在屋后,溅起一圈泥花。
金宝珠四处环顾。
“奶,四叔去哪儿了?”
王氏忙的团团转,哪注意过这些,抬头到处瞅了一眼,“奶也不知道呢!宝儿自己找找去,奶忙死了……”
倒是金阳,一阵小跑,在金宝珠耳边嘀嘀咕咕了几句。
其实吧!就算是金阳不说,她也知道,她这个四叔,这会儿指不定窝在哪旮沓发愣呢!
从黎娘子那边回来之后,金大喜就一直待在房间没出来过,就算是出来,也跟一坨行走的五花肉似的,两眼发直,一半不解,一半懊悔。
村口,两辆油蓬马车一前一后,缓缓驶来。
只是前面那辆,车前挂的络子多了几分女儿家婉约柔媚。
半个时辰前,云客来。
“黎娘子,你这是来小店吃饭?”上官寅月,一袭竹青长衫,手拿湘妃竹扇,端的是一个儒雅风流。
黎娘子倒是跟上官不谋而合,同样是一身青色秀荷花的毛边长袄,底下藏着素白马面裙,一双秀鞋若隐若现。
“上官老爷有礼,小妇人是来打包几份小酥肉和小点心的。”
“倒是不知上官老爷今日如此闲暇,竟亲自坐镇云客来。”
上官倒是没想到今日这黎娘子居然不复往日里的清冷,“黎娘子客气,同为生意人,你叫我一声上官亦可。”
一番寒暄,上官得知黎娘子是去十里村金家大院儿,索性丢下一群小伙计,跟着一起走了。
反正这除尘节,街市的大小铺子都关门闭户,回家忙活去了,也不在乎这么一会儿。
更何况,他也好久没看见那个伶牙俐齿,巧舌如簧的小丫头了。
金家人都知道金宝珠的金主黎娘子要来,打扫起来,一个比一个卖力,一个比一个细致。
除了金大喜,因为他没问,也因为她们没说。
他现在正像个孩子一样,滚在床榻之间,抓耳挠腮,烦躁不安。
大门打开,一家人就看到一抹青色身影缓缓出现,青丝成髻,露正外面的小脸冻的泛起红晕,煞是好看。
金宝珠蹦过去,拉着黎娘子冻的有些凉的手指,就往里带。
她没注意到,金老爷子跟王氏都是一怔,然后目不转睛的盯着黎娘子的脸,那模样,恨不得盯出一个窟窿来。
“看来宝珠丫头是不欢迎我这个不请自来的人啊!”
一句醋意浓浓的话,打散了寂静的场面。
金宝珠回头,“呀!上官叔叔,你咋也来了啊?”
又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嘿嘿,我没注意呢!真是抱歉,快快快,里面请!”
老爷子回过神,拉了王氏一把。
“哈哈,是啊!是啊!宝丫头只说黎……黎娘子要来,都怪我这老头子,差点怠慢了上官老爷。”
上官假意面色一冷,“老爷子,您又忘了,您该叫我什么来着?”
老爷子尴尬,“是是是,是我记性不好,寅……寅月,来来来,黎娘子,里面请!”
金老大和金老二都不喜待客,王氏赶忙冲着后面的屋子喊来一嗓子,“老四,快出来!老四啊!你听到了没?”
金大喜真烦躁的厉害,听到他娘这响震天的一嗓子,脸一黑的就往正厅去。
一进去,还没来得及看清,就不耐烦的道,“娘您能不能别叫,我现在正……”
烦字儿还没说出口,一个青色的人影都映入眼帘。
这一看,金大喜犹如五雷轰顶,再也支持不住,吧唧一下子就挺尸了。
噗通一声,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尤其是王氏,扑过来,抓住金大喜的衣领子就开始嚎,“天爷啊!儿啊!你咋了这是,让你不要通宵看书,不要通宵看书,这下厥过去了吧!哎呀,我的儿啊!”
老爷子四下里看看,尴尬不已,“好了好了,别嚎了,赶紧先抬进去再说。”
金宝珠:么子情况?这便宜四叔虽说瘦了点,但也不至于一个通宵就搞这么一出吧!
目睹一切的金平,金阳,金成三兄弟:果然读书伤神还伤身,以后还是得少看书才是。
他们都不知道的是,这会儿闭眼不开的金大喜躺在床上,心里哇凉哇凉的。
天爷啊!造孽啊!想我金大喜,一世英名,就此毁于一旦呐!
等人走光,他一个撅子翻起来,一边可着劲儿的往被子上捶,嘴里一边念叨,“造孽啊!金大喜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啊!现在好了,被喜欢的人看到自己这不修边幅,蓬头垢面,衣衫不整的模样,干啥都白搭了!”
最后实在忍无可忍,一巴掌呼到自己脑门儿上,“娘啊!你可害死你老儿子了啊!”
这时王氏端着一碗姜汤过来,正好听见这句话,不过她自动屏蔽了后半句,只听见一句悔恨与痛苦交加的“娘啊”。
一把推开门,“儿啊!老四啊!你咋地了,哪儿不舒服啊?你告诉娘。”
金大喜……还是让我原地去世吧!
正厅的气氛因为这么一场不算闹剧的闹剧多多少少蒙上了一层水雾。
尤其是黎娘子,水汪汪的眸中满是苦涩。这些年她经历了太多,又见了太多形形sese的眼神。
从上次的匆匆一瞥,到刚刚的震惊不已,她看出来了,看出来那个灰袄加身,一脸仓惶的男人,眼里无法控制的情愫。
可是,她还配吗?
整理好心情,她可没忘记自己今日来这十里村的真正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