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怀,你不是说你是个读书人?怎么把那人抹了脖子?”
黑暗的密室里,被狠狠揍了一顿的顾怀吐出口血水,能看见里面掺了一颗很白的牙。
这颗牙以往是顾怀骄傲的对象,因为这个时代刷牙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很多大家闺秀的牙都很黄,而顾怀每天早上都会用杨树枝细细的刷牙,一笑起来大白牙能反射阳光。
他看向同样被绑得严严实实的小侍女,没好气的开口:“说了多少次?在外面要叫我少爷。”
小侍女“哦”了一声就没了下文,一同生活了四年的顾怀知道她是在心疼那十两银子。
是真该心疼啊,来到这个世界身无分文,顾怀在那座小县城又是当文书又是做庄家坑蒙拐骗这几年,才攒下这笔钱,本来以为能当做路费去抱大腿,结果全部家当送了出去,最后还是被关了进来。
而且这次是真没法子可想了,因为顾怀是真的抽出了那汉子腰畔的刀干脆利落的抹了他的脖子。
慢慢地靠到了冰冷的石墙上,两世为人却是第一次杀人的顾怀并没感到什么心理不适,他只感觉全身上下都在疼。
主官死了,岗哨的士卒都疯了,不是没有人想把顾怀也剁了,但还是有清醒的人知道这事太大了得报上去让上面定夺,到时候顾怀是被砍头还是活埋,得看大人物们怎么说。
但一顿揍是免不了的,顾怀离开小县城之前给自己置办的这身书生儒袍算是毁了。
“顾怀,你说咱们养那几只鸡,现在是不是下锅了?好不容易才开始下蛋,说卖就卖了。”
顾怀心想你就记得那几只鸡,隔壁王婶儿你怎么想不起来?
但他的嘴却说着另外的话:“应该没下锅...下蛋的鸡,王婶儿哪儿舍得?肯定是留着下蛋了。”
“以前找人打的家具卖的太便宜了,你也没个房契,房子卖不出去就算了,家具都是半卖半送。”
顾怀心想我他娘的带着你到了那小县城连条活路都找不到,能有个破茅草屋住算不错了,上哪儿去弄房契?
“舍不得?等以后少爷发达了,就带你回去看看。”
“顾怀,到时候咱们能不能修个大点的屋子啊?”
“出息,发达了还住茅草屋?”顾怀笑了笑,牵动伤势又是一阵龇牙咧嘴,“到时候少爷带你住大宅子!”
明明是生死未卜的情况,一对主仆却在冰冷静谧的牢房里聊起了家常,好像只要聊到那些成为过去的鸡毛蒜皮小事,就能回到那般平凡朴实的日子里。
小侍女忽然开口:“顾怀,咱们为什么要去濠州啊?你找人弄的那两份路引是不是有问题?”
顾怀沉默了片刻,才把头倚靠在石墙上,看着天花板:“因为有个人在那里。”
“你以前说你谁都不认识。”
“我又不认识他。”
“那你还去找他。”
“这叫投资,投资懂不懂,”顾怀有些恼羞成怒,“发达之前当朋友好还是发达之后当好?少爷我想出人头地,不就这一条路子走?”
“你给崔掌柜当跑堂那会儿,他还说你有做生意的天分哩。”
“吃饱了撑的?世道乱成这样,还种田做生意?”
小侍女震惊了:“你是想造反?”
顾怀怔了怔,随即有些泄气。
是啊,一开始确实是奔着造反去的。
四年之前顾怀来到这个世界,看着黄河泛滥死了无数百姓的世道,就知道要想出人头地估计只有跟着太祖造反一条路。
对元末历史不算太了解的他,只知道太祖起兵的大概时间,大概地点,安安静静的混了四年日子之后,他这才一路寻着过来了濠州城,谁知道太祖的面都还没见到,印象分都没有刷,准备好的台词一句都没说出口,就有了性命之忧。
这世道果然不是他这种老实人能过的,跟着造反的选择没错,但走的这条路他娘的错了。
眼下这情况到底该怎么办?已经在这个世界待了四年,有了一定社会经验的顾怀知道,自己如果再不想办法,估计也就一两天的活头了,旁边的小侍女也会跟着自己下黄泉。
至于更惨烈的结局,他不敢去想,因为他知道在小侍女满脸的污渍下面,是什么风景。
可怎么想这个局面都是个死局,那个泼皮无赖般的蒙古汉子居然是个元军百户,这意味着他犯了元律里最大的忌讳:汉人杀元人,平民杀官员。
如果换了以前的太平世道,他这样的典型,估计要被活生生剥皮然后传首附近州县警告汉人百姓。
所以顾怀实在想不出来任何办法能让自己和小侍女逃离这个必死的局面,去到濠州城,找到刚刚加入起义军的太祖,拍拍他的肩膀告诉他“在下观你面相,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定成大业,如果不介意,就跟着在下混,实在不行在下跟你混也成...”
小侍女见顾怀半天不说话,有些急了:“顾怀,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崔掌柜和许县令还一直让你留下呢!”
顾怀收回望向天花板的眼神,看着一直不想事久而久之好像缺根筋的小侍女,欲哭无泪。
自己当年把这丫头从死人堆里刨出来的时候,是不是磕着了脑袋?怎么这些年一直有些傻傻的...眼下这情况,能回去吗?要是能回去,顾怀再给那吝啬县令当三年师爷都行。
他想了想,还是做了最后的嘱托:“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看这架势,估计是要提审,到时候少爷看看能不能把你的命保下来,如果还是不行...你记得注意些,当初对好的暗号还记得吗?只要我喊出来,你就立马跑,千万别回头,听见没?”
小侍女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被铁链锁住的她拼命往顾怀这边靠着:“顾怀,别造反了,我们回去好不好?”
顾怀叹了口气,正准备安慰安慰难得情绪失控的小侍女,旁边的牢房却突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那后生,你们刚才说...”
“要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