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柳眨眨眼,指指小翠,问:「可以不要吗?我有这一个丫鬟就够了。」
「一个丫鬟怎么够?你若派她出去办事,身边就没有人了!」祁盛说,「你是丞相府嫁来的小姐,理当多用几个丫鬟。」
卫柳微微蹙起眉,感觉到棘手。
莫不是这侍卫察觉到她不对,有心找人来监视她?
她找了个借口,又推拒一次:「侍卫大哥你恐怕不知道,我从小不是在丞相府长大的,不习惯有人伺候。她们若不听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管教。」
从小不在丞相府?
祁盛立刻追问:「你不是在丞相府长大的?那你可是京城人?」
「也不是呀。」卫柳大大方方回答:「我是在大柳村长大的,前些日子进城才被骗进丞相府的。」
这话验证了祁盛的一部分猜想。
「是卫钧,把你骗来替嫁的?」
「是呢!他就是个大骗子!」卫柳也不替卫钧隐瞒。
她很直接地说道:「卫钧他张嘴没有一句实话,简直坏透了,和你家废太子一样坏!」
卫柳这么说,是因为想起卫钧用抱错的千金来认她回府的事儿。
如今回想,卫柳觉得卫钧只是想骗个漂亮的孤女替嫁,和她恐怕根本没有一分钱的血脉关系。
否则,谁家会舍得这样对待自己自幼遗失的女儿呢?
可听到祁盛耳朵里,他只感觉自己膝盖又中了一箭。
他之前一直觉得卫柳说他坏说得毫无道理。
可现在……他也的的确确骗了卫柳——在他的身份上——虽然他觉得自己不是故意的,更完全没有什么恶意。
但此时,卫柳这么顺口一抱怨,就让祁盛觉得心虚。
再看看卫柳一张无辜又漂亮的脸上还带着些稚气,祁盛心头立刻涌上一阵怜爱弥补的冲动。
他立刻说:「丫鬟还是要有的。你放心,丫鬟们是来帮你的,不会让你不自在。你有事时喊她们做,不听话的就打出去我再给你换人。」
「而且……」
祁盛顿了顿,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小翠,又说:「我郡王府的丫鬟都是懂事的,没有像某些人家那般,敢反过来嘲笑主人没有规矩的。」
「自古以来,主行奴随,主人就是规矩。」
「这院子既然给你落脚,你在这里就是主人,你便是规矩。」
卫柳没法拒绝,内心并不领情,但脸上露出一个假笑来:「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啦!谢谢你,你真是个大好人!」
听到夸奖,祁盛唇角微微勾起。
他忍不住追问:「有多好?」
「和你家废太子真是天差地别,他有多坏,你就有多好!」
卫柳喜滋滋地一笑,很是得意自己想出的这一个比喻。
祁盛下意识捂住胸口,只觉得自己又中了一箭。
半晌后,他才从卫柳那一笑中缓过神来,结结巴巴地说:「不要总废太子长废太子短的,还把『废』字念得好大声。」
卫柳歪著头,无辜地问:「怎么?你主子难道还是个玻璃心?只许皇帝废他,但是不许别人说吗?」
祁盛被噎了一下,张了张嘴没出声。
倒是小翠冷不丁从旁边伸出手来,拽一拽卫柳的衣袖,提醒大大咧咧的她:
「侍卫大哥肯定是怕你说习惯了……万一疑以后当面这么喊,叫废……叫贤郡王听见了,他勃然大怒责罚小姐,可就不好了。」
卫柳有些不屑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出来:「一个称呼罢了,听见还要罚别人,小肚鸡肠,不是个好人。」
「小肚鸡肠」的祁盛果断转移话题:「鸡还要多久才能烤好?」
……
祁盛提着装了两只烤鸡的食盒回到自己的院落里时,天色已黑。
如今他被软禁在郡王府内,除了贴身信得过的下人们,其它人都被遣散。
府中寥落,一道道门廊内的灯笼自然也没有人去点亮。
他一路走来,安静得只听得到虫鸣和风声,整个府邸里唯一的光芒都来自漫天的繁星和它们拥簇著一轮上弦月。
在卫柳那里,换个身份随口闲聊带来的舒适惬意感也就慢慢地在这阴暗中褪去了。
祁盛开始觉得有些冷。
热热闹闹和人聊著天的时候不觉得,此时回味起来,他更深地意识到,自己曾经以为理所应当的事情,其实并非那般。
他自出生那日便被封为太子,自幼就被帝后二人捧在掌心,精心呵护着长大。
上书房的太傅们,不夸大皇子,不夸三皇子,总是夸他有帝王之才。
世家小姐们,不看状元郎,不爱探花郎,总是赞他文采非常,风华如玉。
他十二岁进入朝堂听政,十四岁便开始帮他父皇批阅奏折,百官也都赞他少年有为,心怀天下子民。
可没想到,一朝被废,不但自幼青梅竹马的丞相府千金要找个村姑来嫁给他,连村姑也觉得他是个「废」的坏东西了。
哪怕卫柳没有明说,祁盛也能感觉得到。
卫柳会同做侍卫的「暗十七」随意说笑,但若知道他就是那个废太子……恐怕别说卫柳那璨若春花的笑容了,只怕连一句「大哥」都听不到,只能听见对方冷冰冰喊自己「废太子」。
而身为「暗十七」得到的这点亲切对待,也不过是骗来的。
年轻的二皇子恍惚间开始对自己产生了自我怀疑。
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他自认从未做过什么坏事,怎么就落到如今这个地步了?
直到进了自己的院落,听到六皇子祁康喊著「二哥」,看着弟弟一路跑来,如以往一样往他怀里扎,才猛然让祁盛感觉自己身上的冷意褪去,重新回了人世。
「好弟弟!」祁盛笑着弯下腰,想摸摸自家六弟的头。
冷不防六皇子一扭头避开他的手,一双眼睛全都盯在他另一只手拎着的食盒上。
黑暗中,才九岁的祁康的眼中闪著比星星还要明亮的光。
「是烤鸡吗?我闻到香味味儿啦!」
「二哥你怎么走得这么慢,我都等得饿死啦!」
「快快快!我要吃鸡!」
九岁的男孩哪里懂自己哥哥情窍初开后,辗转反侧,飘忽不定的心绪?他只懂得吃。
祁盛:「……」
心好累,不想要这个弟弟了,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