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原外,漫天大雪几乎将所有人变成了雪雕,却没一个人敢乱动,全都屏住呼吸看着跪在皇帝李儇面前的寿王。
李儇左手攥着腰间天子剑的剑柄,眼睛盯着雪地中的李杰,神情极为复杂的又问了一次,
“阿杰,你这是要造反吗?”
“臣弟不敢!”
李杰头都没抬,
眼睛盯着面前的一株枯黄的杂草认真地说道:"臣弟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做这弑兄夺位的大逆之人,
阿杰更想当一个闲散王爷。但您是皇帝啊,大唐的皇帝啊,若是真的幸驾三川,弃关中百姓百官于不顾,那么大唐的最后一丝脸面都丢没了,吾等死后还有什么颜面见李家的诸位先帝?"
李儇用手指着他声音都发颤了,
“田令孜的确行事过于乖张跋扈,但如今你将其杀死,他的兄长及两名义子如今掌控巴蜀,手握三川兵权,这是不逼着陈敬瑄几人造反吗?"
李儇在历史上一直被戏称足球皇帝或者马球皇帝。
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决定西川节度使时,居然采用了打马球的方式!
让几个人打比赛,谁赢了谁当...
击球定三川!
最后田令孜的兄长陈敬瑄技高一筹,成了西川节度使,其他两个义子接手了东川和山南西道的节度使,也成了历史上判定李儇是昏君的佐证之一。
这次逃走的地点没选择龙兴之地的太原,也没选择凤翔,田令孜是有着自己的小算盘。
到了三川蜀地就是他们兄弟的地盘了,逃亡皇帝还不得老老实实地听话?
李杰咬了咬牙,
“大唐的魂在长安,天下的魂在皇兄,请陛下回转大明宫 ,与关中百姓一同抵御那黄巢!”
“或者,杀了臣弟,三川游幸!”
“你!”
李儇一把抽出宝剑举过头顶,眼睛露出极其复杂的神色看着李杰。
他似乎看到自己年幼时因母亲早亡,被恭宪皇后悉心照护的场景。
想到自己带着不满八岁的李杰一同偷偷跑出十六王宅逛街,被疯狗撵的鸡飞狗跳的时候;
因偷看宫女洗澡被父皇一起打屁股的样子...
最后还是叹了口气,
宝剑“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实在舍不得杀这位自小玩到大的兄弟。
而一旁的群臣似乎得到了某种信号,呼啦啦跪倒一片,不断叩首,
“还请陛下三思,吾等被田贼挟持,不得不伴驾而逃,如今此贼伏诛,还请您允了寿王的恳求吧!”
孔维更是披散着满头白发,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陛下,如今田令孜一死,其兄陈敬瑄必然不会善罢甘休,此去三川恐遭不测啊!大唐,大唐不能没有陛下啊!”
群臣:...
他们可没李杰这些王爷提前就知道逃走的待遇,都是在临行前才得到通知,一脸懵逼地就跟着出了城,算是被田令孜变相挟持了。
除了身上的衣物,老婆小妾孩子家产一样没带来,若不是畏惧田令孜往日淫威,早就闹起来了。
李儇长叹一声。
“罢了,朕允了!”
随着他话音一落,这些大臣还没反应过来,周围那些羽林军亲卫们就纷纷下马跪在地上,发出了一阵欢呼之声,
“神佑大唐,陛下万岁!”
李儇看着眼前跪倒的一群人,眼睛似乎亮了起来。
“都平身吧,大唐还是要靠你们的!”
但李杰却没有站起来,就这么静静地跪着。
李儇皱了下眉,有些无奈地问了句,
“朕已经答应你了,你这家伙还要怎样?”
他气呼呼地一甩袖子,歪着头看着李杰。
“臣弟还想请几道圣旨!”
"说!"
“陛下速派钦差信使赶往成都,在田令孜之死传进陈敬瑄耳中之前找借口将之调离成都,夺回兵权!!”
他没提川兵勤王的请求,因为三川也实在调不出兵马来关内。
三川各个军镇的任务基本就两个,
一是西防吐蕃,二是南拒南诏!
这两个地方如果出了事儿,大唐的南大门就基本被打开了。
李儇想了一下,“可又有谁能接任此职呢?”
户部侍郎韦昭度马上接道:“东川节度使颜庆复虽然已经致仕,但老当益壮,在军中威望极高,可领此职!”
李儇点了点头,
“准了!”
李杰松了口气,
继续道:"如今东南东北全在黄巢的铁蹄之下,但河东陇西等地却没有被波及到,需要皇兄派几名信使通达各个节度使,以攘王的名义敦促他们出兵解长安之危。"
这倒是让李儇犹豫了。
他就算再贪玩,不理朝政,人却极其聪慧,此刻大唐的基本状况还是了解的。
这些地方的节度使基本都是吸血蛭虫,若是这帮家伙打着攘王名义真的赶跑了黄巢,又来了无数个安禄山?
韦昭度看出他的疑虑,沉声道:“陛下对此大可放心,若只是一支前来,他们还没有实力击溃黄巢几十万大军。
而若是来得多了,互相掣肘之下,不可能拧成一股绳危险到大明宫几。
毕竟您没有避祸远走,大唐皇帝的威仪还没有丢,他们是要防这天下悠悠之口的!无非事后给他们些好处罢了。”
李儇昂头感受着落在脸上的雪花,沉思了许久,
看着李杰缓缓道:“朕也允了,既然你把事情做到了这步,暂时还找不到什么可信任的人,左右神策军的中尉就由你接任吧。
你不还要抵御黄寇大军吗?
好,这诸道兵马都指挥制置招讨使你也给朕兼着,
城内的乱军和抵御黄巢之责就都压到你身上了,莫要让朕失望!”
李杰被这一大串的官职弄得直发懵,
但稍微琢磨一下字面的意思也就明白了。
这就成了全军总司令了?
“不是,陛下,臣弟没这能力啊!能不能换个人?”
李儇看着他似笑非笑,却不说话。
韦昭度一把将他拉到一旁,小声道:“殿下,您这是在代陛下分忧,至于打仗的事儿,咱可不缺大将啊!”
李杰马上明白了,
“哦,就找我扛雷呗,出成绩归陛下,打败了大家一起玩完见祖宗!行,咱认了!”
韦昭度吓了一跳,
“嘘,殿下慎言。”
李儇没听见一般走到田令孜尸首前,默默地愣了好长一段时间。
当年唐懿宗李漼突然驾崩,却没在死前指定太子人选。
老大魏王身体一直不好,天天病恹恹的,既没有当皇帝的心思,也没人愿意支持他。
老二凉王李挺生下来就傻乎乎的,
根据李杰的判断可能是得了小儿智力障碍症。
简称智障,对皇权毫无威胁。
当时的大太监刘行深和韩文约一同看好生性好动爱玩的老五李儇,在设计伏杀了老三蜀王李佶后,将他推上了龙椅。
十一岁的小皇帝,还是被宦官推上去的,自然没有什么实际权力。
满朝文武阴奉阳违,加上刘行深和韩文约之间开始争权,打得不亦乐乎之际,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一时间大明宫鸡飞狗跳。
趁此机会,自小跟随照顾李儇起居的田令孜神来一笔,一举将二人逐出了大明宫,开始掌握实际大权。
面对满朝对他这个帝位不满的文武,李儇也只能依靠对他十分亲近的田令孜,
于是田令孜的权力地位也越来越高,直至将整个北衙和神策军的军权掌握在手中。
随着年龄的增加,他也越来越意识到田令孜的权力太大了,却又无力收回,加之对其有感恩之心,只能隐忍着得过且过,把自己变成了不理朝政,沉迷享乐之中的撒手掌柜。
所以,他对田令孜的感情是极其复杂的,但却从没想过要杀他。
如今这位“阿父”的身体已经变得冰冷,此时的李儇居然无来由地长出了一口气,
“田令孜虽然其罪当诛,但看着照顾朕多年的份上,还是将尸首带回长安,找个时间安葬了吧!”
说完,将腰间一块玉佩扔到了李杰的面前。
“持此玉佩,朕准你有便宜行事之权,先斩后奏,若无大事,可自行决断!”
然后又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道:“阿杰,你可别让五哥失望啊!”
这少年皇帝虽然往日不务正业,却存着应有的血气,安史之乱时,李隆基逃到川蜀被百姓暗中骂了一百多年的事儿他也是有着耻辱感的。
日间在殿上询问李杰态度时,李儇内心实际是希望李杰能够站出来反对。
结果这个老七居然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那时内心还是真有些凄凉与失望。
但此时李杰这一闹,重新燃起少年热血,暗暗下了决心,
“就算是死,也要死在大明宫的含元殿上!”
看着眼中重现光彩的李儇钻进了銮驾,李杰突然也有了一些感触。
还真低估了原主与这位少年天子间的感情,帝王之家也并非全都冷血无情。
其实,当李儇举起宝剑之时,他的手已经握住了刀柄,相信以自己的力气和千牛刀之利,绝对有自保之力。
到时候,是自己放弃抵御黄巢的初衷,跑出关内隐姓埋名过一辈子,还是挟持皇帝回长安全在自己的一念之间。
而如今能得到这个结果却是最好不过!
“既然你认我这个兄弟,我就竭尽所能,还你一个盛世大唐!”
无意中,他已经完成了与原主的记忆融合,真正将自己当成一个即将国破家亡的末代皇族。
站起来从田令孜的尸体怀中拿到了那枚神策军的鱼符,白横也带着几十人从夜色中赶了回来。
“殿下,那十几人俱已伏诛,这是他们的首级!”
白横大笑了几声,指了指挂在马鞍旁两颗血淋淋的人头。
李杰一日间连杀三人,看着那些挂在各个马脖子上的首级心理上已经有了承受力,
沉思一下说:“陛下已下定决心与长安共存亡,你追上前面的人马并将之带回,若有不从者,以叛唐通敌论处!”
“得令!”
白横一听大喜,转身策马又一次消失在夜色中。
他转头对几位王爷和大臣道:“既然陛下已经下了圣旨,那咱们就马上回城,还得平定城中乱兵,
最主要的是,一同商议如何守住长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