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王钰大吃一惊。
他不动声色移到拉姆的身后,趁她不备,迅速打落匕首,反拧她的胳膊,怒道:“拉姆,你要做什么!”
张申的证词,加上突如其来的这一出,之前定性的“凶犬意外杀人案”瞬间被推翻。
所有人都意识到,小六和吴拉姆都说了谎。
邢捕头给衙役们使了个眼色,公孙亮则严肃道:“张鳞差,看来此案另有隐情,请召集所有人移步开封府吧!”
张庚十分为难,结结巴巴找起了借口。
很明显,纵犬杀人者就在这些人之中。
张申的话如果属实,那么他被吓到昏厥的时间应该是昨天夜里,排除他和家中的婢女小厮,嫌疑人就在四人之中。
吴拉姆,小六,张庚,以及张夫人覃芳。
凭之前简短的交谈和刚才自杀的举动来看,嫌疑最大的,是拉姆。
王钰仔细回想,她坦言昨夜外出时的状态,不像说谎。
有没有可能她的确外出过,只是事发时,恰好回来了呢?
獒犬忠诚于主人,她若发令,阿黑定会服从。
就算她没有发令,獒犬因死者癸水的血腥激发了的兽性,那么拉姆若是在场,有没有制止獒犬?
王钰尽量压低声音道:“拉姆,昨夜外出去了何处,你回来后又发生过什么?如果你不说,这纵犬杀人的罪名可就你一人背了。”
吴拉姆别过头,气愤道:“多管闲事!”
也对,死的心都有了,她怎么会在乎自己的清白呢!
王钰把拉姆推给一个衙役,径自来到獒犬面前,突然做了个惊人的动作。
刚才还昏昏欲睡的獒犬猛地起身,后臀翘起,前爪趴地,牙齿一龇便隔着网子就扑向王钰的伤臂。
“阿黑,卧!”
吴拉姆没有料到王钰如此鲁莽,大惊失色发出了口令。
阿黑口中发出呜鸣,短暂的停顿后,张口以惊人的力气撕开渔网,径直扑向王钰。
千钧一发之际,拉姆挣开衙役的束缚,跑向王钰,横臂挡在他身前。
……还未站稳,就被獒犬一口咬住了脖颈。
公孙亮和张庚停止了讨论,在场的所有人都忘记要作何反应。
只有趴在二楼的张申,抱着脑袋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不要,不要——”
“打死他!”邢捕头率先冲过来,拔出朴刀,毫不迟疑地砍向獒犬。
獒犬背上血口大开,它松开拉姆,低吼着往墙边躲避。
衙役们手持铁尺,渐渐缩小包围圈,将它堵在墙角,就在邢捕头刺出朴刀那一刻,他们齐齐攻向獒犬。
王钰把拉姆抱在怀里,一手捂住那汩汩冒血的脖子,大吼道:“拉姆,拉姆,不要睡,不要睡过去!”
拉姆意识模糊,浑身打起了摆子,听到王钰的呼叫,她眼皮用力翻了翻,断断续续道:“小官爷,我爹吴晋卿,拜托你告诉他,我后悔了,后悔了。我想家,想回家……”
寥寥数语,几乎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两行清泪夺眶而出,滴落在鲜血上,头一歪便昏了过去。
獒犬断气时,张庚派人叫来的大夫刚好进门,看到院中境况,扭头便要离去。
“先去看那位姑娘!”邢捕头拉着他过来。
“大夫,先去看我儿子!”张庚冷眼看了看拉姆,对她的死不仅毫不在意,还隐约有几分解脱的轻松感。
王钰抬起糊满血的手,红着眼睛道:“你还是不是人?她都快要死了!”
大夫自知轻重缓急,查看完拉姆的伤口,又翻开眼皮,只看了一眼便直摇头,“老夫也无能为力,准备后事吧!”
天旋地转,眼中全是一片血红。
王钰木讷地看着滴血的手,“怎么会这样,我不过是想为她摆脱嫌疑,怎么变成了这样?”
就在他快要发疯时候,张庚突然吼道:“小六,你说,是不是拉姆指使你这么说的,是不是?”
小六被衙役架住,有些垂头丧气,听到这,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指着毫无生机的拉姆道:“是,是她!官爷,是拉姆让晚姨娘喂犬,发生命案后,为了逃脱罪责,让我与她一起作伪证的!”
王钰放下拉姆,阴沉着脸,来到小六面前,冷冰冰道:“你再说一遍!”
小六定睛一看,差点一口气背过去。
只见王钰右臂绑带松开,牛眼大的伤口一片模糊,他的脖颈上,脸上,手上,鲜红一片,血滴还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流。
那两只如鹰隼般的眼睛,从血红中射出两道寒光,吓得他瞠目结舌,乱了心神。
变故突发,谁都没想过会亲眼目睹一场血案。
公孙亮最为冷静,他向邢捕头招了招手,“王公子已帮了大忙,我看还是先送他还回去吧!其他人,随我一起回开封府!”
“慢着!”王钰当场阻止,“公孙先生,我想我知道凶手是谁了!”
张申在母亲的陪伴下,从屋里走了出来。
他看了一眼血泊中的拉姆,面无表情地走到王钰身边来,“大哥哥,姐姐也死了吗?”
王钰还不知道自己与死尸相比,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蹲下身来,抚摸着他的头,强作温柔地道:“申儿,她死了!但是她本不该死的,是我……”
“大哥哥,就算不是为了保护你,她也会死的,你不要难过!”张申伸出手,学着他的样子,摸着他的头顶。
“覃芳,你怎么看的孩子!”张庚一声大喝,吓得张申打了个哆嗦。
公孙亮早就发现了事情的蹊跷之处,也想趁机弄明白其中缘由,便道:“张鳞差,令郎身体抱恙,带去开封府怕多有不便,作为目击证人,有义务协助我们破案,他既然有话要说,我看你就不要再阻拦了吧!”
邢捕头走到张庚身边,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威胁地瞪着他。
张夫人看着王钰的骇人模样,欲言又止,最终拍了拍张申,“乖孩儿,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也好给晚姨娘和拉姆姐姐一个交代。”
然后她回屋拿来一块白布,盖在了拉姆的身上。
张申一五一十把昨晚发生的事,统统说了出来。
原来,小六是昨天新来的,一进门便被张庚亲自领着熟悉了家中每处以及每个人,然后留在了下来。
晚饭后,两人便进入了书房,不知道在做些什么,直到所有的灯都熄了,还没有出来。
张申有起夜的习惯,茅厕又在院中,他每到后半夜都会下楼来解决。
那夜刚走到楼梯拐角,听到厅中传来一阵吵闹声,他就停下了。
他先听到的是张庚苦苦哀求的声音,“两位,求你们放过她吧,她只是个简单的女人,什么都不懂的!”
小六狠狠道:“晚娘,说实话,你都听到了什么?”
晚娘害怕极了,颤抖道:“我……我什么都没听到。”
紧接着传来一计闷响,就像是人被捂住嘴巴,被重拳锤击腹部发出的声音。
这时,小六来到楼梯口,吓得张申往回退了两个台阶。
他的声音很轻,却被张申听了个清楚,“拉姆,那獒犬是不是可用?”
过了一会儿,拉姆才道:“你想要怎么做?”
小六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与拉姆嘀咕了半天,张申的尿意都快要憋不住了,他们才走开。
就在张申准备下楼时,拉姆突然说道:“晚姨娘,我的阿黑还没喂呢,正好,麻烦你帮我喂吧!喂了之后,或许我会帮你求情!”
“申儿,然后你就听到了晚姨娘的惨叫声,是吗?”王钰继续引导。
张申面无表情摇头,似乎在说与他无关的事,“不!我听到开门声,就上了楼,来到了游廊……”
他抬头看了看二楼,又看向晚姨娘留下的一大滩血迹,“晚姨娘端着食盆,刚走到窝边,阿黑就冲了出来,一口咬上晚姨娘的肚子。”
张申呼吸急促,双手胡乱在自己脸上揉搓着,“她是被阿黑吃掉的。阿黑它吃人了,它吃人了!”
“孩童的话怎么能信!”小六突然面露狠厉之色,冲王钰叫板。
张庚的气势刹那间弱了下来,因为张申被小六这么一吓,竟直挺挺地倒地晕了过去。
张夫人再次崩溃,她抱起张申,摇摇晃晃,哭喊个不停!
好在大夫并未离去,搭脉之后,安慰道:“令郎无大碍,我开个八味惊风散的方子,熬煎后,按时给他服下,不出半月就该痊愈了!”
然后他捋着白胡须,叹了一口气,补充道:“不过,心病难医,这宅子,还是不要让他再继续住下去的好。”
一个小康之家,顷刻间两条人命,唯一的儿子还差点惊骇致死,任谁都得崩溃。
张庚老泪纵横,爱抚过儿子后,起身来到公孙亮面前,“大人,我随你们回开封府。
但是他们娘俩,我放心不下,让他们一起回开封府,好不好?”
开封府又不是客栈,没有关押案外之人的道理。
公孙亮有些为难,张家的人一并带回去审问是必须的,何况张申的证词非常关键,但是连张夫人也一并关押,恐怕不太合适。
此时张申昏厥未醒,何时能参与审讯犹未可知,关进牢中显然有失公允。
邢捕头凑到他身旁,似乎在出什么主意。
王钰胡乱擦了把脸,尝试着捋清几人的关系。
一定是晚娘不小心听到了不得了的秘密,这才招来了杀身之祸。
可是谈话内容是什么呢?
与张夫人口中提到过的“大差事”有关?
难不成这个大差事正是小六带过来的,按照张申的描述,小六与其说是小厮,倒不如说是上司更为贴切。
而拉姆的身份,更像是来监视张家人的。
这么一来,除了小六和拉姆的身份,所有的环节便都通了。
就在这时,一个沉稳老练的声音从大门处飘了过来,“看来,有眉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