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就到了一九四八年的十月,全国的战局眼见对于国民党越来越不利,东北打了大败仗。解放大军长驱入关,华北岌岌可危。在南京的大门口淮海平原上,正酝酿着更加凶险的大会战。如果长江失守,南京易手,华南西南也就完蛋了。
从在省特委会听到的窃窃私议中可以看出,树倒猢狲散的局面就要到来。整个特委会都在叽叽喳喳,议论纷纷,却谁也说不出一个好主意来。
肖强越是听他们那么瞎议论,看他们象热锅上的蚂蚁那样乱了营的样子,他越高兴。他在这个魔窟里和魔鬼们打交道已经八年多了,眼看就要熬出头,也将随四川人民的解放而自我解放了。但是肖*又自己警告自己要特别小心,千万不要显得喜形于色,何况肖*到底怎么办,还要听候组织的安排呢。
肖强把特务机关的思想混乱现象对老陈说了,也想探询一下自己的出路。老陈说,他不能立刻回答,一切要看形势的演变,而且是不是还要他继续潜伏在特务机关里,跟特务们一起行动,这个问题还要请示上级领导。
然而这时却突然出现一个人,来决定了肖*的命运。
中统南京总部派来一个专员,不知其名,只听大家叫他吴专员。他来了许多天,一直在高层特务中活动,没有到省特委会来视察工作,虽然中统四川省的头头申雨峰派李文湖来对肖*打了招呼,要肖*准备作报告。肖*去找申雨峰的贴心人李文湖打听这个吴专员到成都来的主要任务是什么,李文湖毫不掩饰地说:“他是来安排后事的。”
肖强对李文湖说:“老兄辅佐申公有方,自然是跟申公去台湾了。我们这些人怎么办?”
吴专员会安排的,老兄等着面谕吧。
又过了几天,吴专员果然到省特委会来找肖*“面谕”来了。
见了肖强开宗明义就说:“你有什么打算?”
肖强问:“什么打算?”
吴专员说:“或搞潜伏,或者上山,或者到部队,或者遣散,你选哪一条?”
肖强摇头:“不知道。”
“我看这样吧,现在战事紧急,部队不稳,需要我们有一批可靠的人去掌握部队,特别是保卫南京的部队。调你到南京去怎么样?”
肖强仍然保持沉默,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好吧,你考虑一下。”吴专员说罢就站起来走了。
肖强设法找到老陈,向党请示,老陈以为到南京***的御林军里干,为配合解放军,策动起义,是大有用处的,同意他去南京。
于是肖强办妥交接手续,带着妻子到南京去了。
肖强到南京的时候,正是淮海战役打得难分难解的时候。但是自从辽沈战役吃了大败仗以后,***已经知道他的前景不妙,只能希望守住长江,形成一个“南北朝”的局面,幻想等待第三次世界大战的到来。***开始作全力保卫自己的老巢——南京的部署,调集了许多精锐的部队卫戌南京,他还不放心,又叫他在国民党部队里的特务头子邓武仪从特务机构中选调一批他认为可靠的特务,充实和改组军队的各级特务组织政工处或政工室。肖*便是这样被选调到南京的一个整编师(由原来的一个军编成)的政工处任处长,后来还兼任副师长。这个师就驻在南京的城外东南边。
肖强上了任以后,国防部的特务头子邓武仪把他们调来的这一批特务叫去训话,给他们的任务就是加强军中的特务活动,明访暗查,一有不稳就断然处置,哪怕军长、师长、参谋长也可以采取侦察刺探手段,直接上告,以防突变。
肖强到了部队,见到这个师的张师长。一眼看去,那是一个颟顸的武人,资格很老,黄埔四期毕业,身经百战,满身窟窿,其中大半是为王前驱,给***的反共事业出过大力气的人,但是肖*以政工处长的身份和他谈话,他却说不出为什么要打共产党的道理。肖*想,这是一个危险的敌人,想要对这种***手中的简单工具进行策反是没有希望的,只能设法造成他在战斗中的失败。
这个张师长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肖*这种到部队里来作政治工作实际上是搞特务活动的年轻人就反感。至于基层的营连长,公开和政工室的特务闹矛盾,那是常事。肖*听到他的政工处系统的特务向他来作这样愤愤不平的汇报很多,他暗地高兴,看来在他们之间是可以煽风、加楔子,以瓦解他们的战斗力的。
肖强到了师部,把特务机关安排在各级进行活动的特务都找了来,开秘密会议,布置他们暗地对军官进行监视,并且向他报告。于是这个师的一切活动,他都了如指掌。
肖强明白,他必须努力为之奋斗的是最终把这个师转化成为起义部队,在南京政府的屁股上戳它一刀,但是要在短时期内把他们转化过来是不可能的。肖*只能采用特务经常采用的纵横捭阖,分化瓦解的办法,尽力为自己树立起一支在必要的时候可以拉出去的力量,他现在可以依靠的只能是他的特务系统,他能从容地从下级特务那里搜集到许多这个师里军心涣散,人心不稳的材料,还有张师长这些人克扣军饷,损公肥私,有为自己留后路的企图的种种情报。他把这些都添油加醋地报了上去,使邓武仪这些特务头子构成一个印象,这个师是不可靠的。因此,肖*得到上级特务机关的支持,特别任命他兼副师长,这样张师长司令部的事肖*也可以过问了。从此,张师长和李参谋长作出的一切决定都必须和肖*商量,一切军事活动肖*都可以事先知道。
肖强所依靠的是特务系统,这些特务能够结交的团、营、连长和师部的参谋人员,只能是那些思想特别顽固,激烈反共的分子。这对于他所指望的伺机起义来说,是很不利的。他必须找寻另外的力量。肖*在长期的特务机关活动中,养成一种为人豁达,长于交际的本事。于是在酒醉饭饱之后,喝茶闲聊中,可以听到有些人的牢骚不满及对形势的悲观失望,对于没有出路的恐惧彷徨心理。
在这些活动中,肖*发现一个叫何志坚的营长。根据下面特务向他报告,他是这个师里最不稳定的军官。何志坚这个营就驻守在肖*的政工处不远的一片营房里。肖*名正言顺地和他有了交往。这个何志坚是四川人,隔肖*的老家不远。由于多了一层同乡关系,吃喝都有共同喜好,说话也方便得多了。肖*很快在酒楼、牌桌上和他交成朋友。这个何志坚原来是川军中的一个下级军官,在抗战中他所在的川军部队被打垮了,残部被中央军肢解。他被调到这个嫡系部队里来工作,他的人缘不好,混了许多年好容易才混成一个营长。因此老想调回川军去。肖*说川军中有许多朋友,可以助他一臂之力。何志坚十分感激。肖*发现下级特务说他危险,其实不过是发现他爱发牢骚,说些悲观失望的话罢了。但是有一点,下级特务并没有发现,肖*却留意到了。这个何志坚很爱读报纸,很想了解战争局势,似乎对于说共产党要共妻共产的耸人听闻的宣传无动于衷,就是对解放军打过长江来要大烧大杀的危言也不相信,他说:“我肯信共产党对我们这些大活人就派不上一点用场了,都要砍脑壳?”肖*对他透露了一些战局情报,暗地给何志坚说,眼见共产党大军压境,一旦渡江,半壁河山难保了。告诉他树倒猢狲散,一些大官都在找后路,各奔前程的情况。何志坚也向肖*透露,局势变乱,他不想为死守南京去卖命,他想拖一些人回四川去另找出路。肖*说他也想回四川,愿意和何志坚一起行动。经过肖*和何志坚在交往中结成朋友后,到底从何志坚的嘴里套出这样的话:“肖副师长,到时候我听你的就是了。”肖*这时心里总算有点数,这一营人是可能听他的提调的。这一营人就住在他住所附近,有个三长两短,也有一个可以暂时躲避的去处了。
这个时候,已经进入了一九四九年的初春,在长江北岸的淮海大战已经结束,国民党的五十几万精锐部队被解放军消灭了。北平傅**宣布起义,解放军进入了北平,眼见横渡长江,攻打南京的战斗就要揭幕。这时***下野回到溪口,李宗仁代行总统职务。这象在已经浑浊的池水中又放了一枚炸弹,搅得一蹋糊涂。
南京一片混乱,李宗仁虽然代理了总统,但是权力有限,一切都得听命于下野后隐居溪口的***。李宗仁迫于无奈,不得不顺乎舆情,派一个和谈代表团到北平和入城不久的共产党中央进行和平谈判。但是***却把谈判当作是缓兵之计,正在把自己剩下来的一点残兵败将积集起来,加强长江南岸的防守。同时***又派大员带着亲信部队到台湾去,准备自己的退路。
可是张师长和肖*却同时从各自的上级得到命令:“固守南京”。并且说出大话,“与南京共存亡!”其实那些下命令的大官们早已打点好行装,准备溜之乎也。而那个张师长和李参谋长却是顽固得很,说军人以服从为天职,叫死守就死守,叫撤退就撤退,似乎一点也没有想到大祸就要落到自己的头上。
张师长召集下属的军官开会,肖*也参加了。张师长一味高唱要“死守南京”,要“与阵地共存亡”的调子。很不得人心,那个特务们认为是危险分子而肖*却和他拉了关系的何志坚站起来说:“这个时候拼命是无谓的牺牲,大官们都跑了,我们还保卫谁,?死守南京这个空城,还有什么价值?说与阵地共存亡,我们的阵地在哪里?连工事都不见一个呀!”
在平常,一个营长敢在师长面前这么说,真是扰乱军心,大逆不道。可是现在他说出来,特务们也不大关心,在军官中却赢得不少人的赞同。而这也击中了张师长和李参谋长不可告人的痛处。他们开到城外这片开阔地带来,连普通的工事也不叫挖,张师长口里说是死守南京,与阵地共存亡,心里想的却是只要听说解放军渡江成功,马上就拖起部队向杭州逃走,免遭灭顶之灾。现在何营长把他们口是心非的作法揭了出来,他的确不好回答。你说死守,那么为什么不挖工事?一些害怕将来真叫死守,赤膊上阵的军官,当然赞成要死守就要先挖工事了。
肖强明白张师长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抓住他们心口相违,表里不一的痛处,支持了一些军官要求加强防御工事的想法。他说:“既然上级要我们死守南京,与阵地共存亡,那么我们就要立刻构筑坚强的工事。修钢骨水泥的地堡。我们不能赤手空拳去和共军对阵。”
肖强的话,正合那些军官的想法,大半支持他的看法,各级特务自然是表示支持。张师长和李参谋长却有苦说不出,只得口头同意要加强工事的构筑。
可是散会以后,张师长和李参谋长只作了挖掘简单工事的命令,就地挖些战壕,隐蔽坑和机枪阵地,并没有打算构筑坚固的水泥枪巢和地堡。肖*命令他的部下鼓动军官向师部吵闹,同时他和下级的特务联名向国防部邓武仪偷偷告了一状,说张师长无意死守南京,阴谋临阵脱逃,所以不修工事。邓武仪派人下来了解,果然如此,他请国防部下命令给张师长立即构筑坚固的工事。张师长和李参谋长只好把一些有用物资和宝贵的时间,花在这种死工事上,心知是浪费,却连屁也放不出一个来。
肖强暗地里得意。何志坚却来找他,问他:“肖处长,你硬是想要死守南京,与阵地共存亡吗?”
肖强说:“我们不是说好了,到时候就拖回四川吗?这种时候,船快要下险滩了,眼见就要打烂,还不赶快扑水上岸,各自逃生?”肖*笑了一笑:“老乡,我走得脱,保你也走得脱呵。”
何志坚点一下头说:“副师长这样说,我就放心了。”
肖强说:“我都放心,你一个小小的营长,有什么不放心的?只要到了战场,脑子放灵活一点就行了,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何志坚正要退出去,肖*大胆地把他叫住,说:“我给你看一件东西,这是从江北前线拣回来的。”
何志坚接过肖*从一个抽屉里拿出来的一片纸,打开看了一下,用惊疑的眼光看住肖*。肖*说:“你看一看再说嘛。这种传单我们政工处收集到的有的是,我们要知己知彼嘛。”
何志坚看了一下,原来是解放军发布的《约法八章》。何志坚十分注意其中说到的国民党官兵只要放下武器,不杀不辱,还受优待那些话。何志坚还是不大相信地望着肖*:“他们真的会这样?”
肖强说:“他们不真的这样宽大,在江北怎么会有整师整团地走过去的事?莫非谁想走过去掉脑壳?”
何志坚忽然说:“这样说来,我们也用不着拖回四川了,等他们打过来,我们就地放下武器就是了。”
肖强说:“这自然是一个主意。我们以后多联系吧。”肖*把头伸到窗口喊:“勤务兵。”
“有。”肖*的勤务兵进来了。肖*把勤务兵介绍给何志坚,说:“他叫陈自强,也是四川老乡。你信得过我,就信得过他。以后我派他来找你传我的话。”
何志坚望陈自强笑了一下,点一下头走了。
陈自强的确是肖*信得过的人。不仅因为陈自强是肖*的四川小同乡,而且是一个出身贫苦,被拉壮丁拉来的兵。这样的人当然比较可靠一些。肖*自然不是无意识地挑选这样一个勤务兵。他把陈自强弄到自己的身边来以后,对他一点也不摆出一般军官对待勤务兵那种凶神恶煞的样子,却是很和气的。对他被拉了壮丁,家里日子不好过,老是想回四川去,表示同情。肖*对他说:“你在我这里好好干,我保你跟我回得了四川。眼见这天下要变了。”
肖强有意给陈自强一点零钱,叫他汇回家去,解救家中一时的困难。陈自强从来没有想到会遇到这样一个好长官、好同乡人。他对肖*咕噜:“我只怕报答不了长官您的恩德。”
肖强说:“这是哪里的话?我不图你这个,只要你肯听我的话,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就好了。”
陈自强坚定地点一下头说:“只要长官一句话,刀山火海我也去。”
肖强这样作,自然有他自己的打算。
在国民党特务系统作秘密工作,为了掩护,必须交一些酒肉朋友,但是不可能交到什么知心的朋友,连有一点进步思想的朋友也是找不到的。他每天在虎狼之穴里活动,要随时准备着对付敌人的暗地侦察和暗算。他努力在自己的身边构筑一个保护自己的外壳,要交一两个可以信得过的朋友,同时在自己的周围安上几个耳目和危难时刻的帮手。何志坚是他物色和交往好的朋友。他把自己政工处的住地尽量靠近何志坚的营部,不是没有用意的。一营部队能够听他指挥,就是特务总部派人来抓他,也可以抵挡一阵子了。他把陈自强挑来做他的勤务兵,给他作贴身的警卫,收为他能完全支配的心腹人,这在紧急关头不仅可以拼命地保护他,而且可以作为搬救兵的联络人。
谁知,大祸临头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几天前,国民党国防部的特务头子邓武仪又派来一个特务到这个师来任政工处的副处长,名叫田道坤,也是四川人。邓武仪亲自打电话给肖*,说是为了加强部队的控制,派一个副处长来协助他的工作。肖*还能说什么,当然表示欢迎,并毫不犹豫地感谢上级的关怀。但是他一放下电话,心里就犯嘀咕:历来各师的政工处都只有一个处长,为什么唯独他这个师要加派一个副处长来?是不是他在这个师里的活动被哪一个特务密报了,邓武仪对他不放心,派一个铁杆特务来监视他来了?这倒要特别小心。肖*想到,这样一来,给他策动这个师起义的图谋又增加了新的困难。
肖强已经没有时间来思考这些问题,新的政工处副处长田道坤已经到来。他要努力表现出对田道坤的热忱欢迎,同时带他去见张师长和李参谋长。李参谋长还好,见了这位副处长,装出要笑不笑的样子,客客气气的打了一个招呼:“好,好,欢迎。”但张师长却不然,他冷冷地绷着脸,只点个头,握一握手,连“好”字都不说一声,便转身走了。李参谋长连忙打圆场:“张师长正忙得不可开交,你们歇着吧。”也转身走了。
田道坤一点也不生气,很随和地笑一笑,便和肖*一起到政工处和下级的政工特务们见面去了。肖*却装得怒形于色,愤愤地对田道坤说:“老兄,你看到了,这个师的工作难搞得很呀。”接着他又加了一句:“你来了,这就好了。”
没过几天,肖*暗地观察到,这个田道坤看样子倒是一个很随和的人,喜欢找肖*拉拉扯扯,说些闲话,特别因为都是四川人,就显得更亲热一些。这个人对肖*表面上还尊重,一再在下级面前说:“这里一切都听肖处长的。”但陈自强却悄悄地对肖*说:“田副处长两次去找张师长,想拉关系都被张师长给他碰了一鼻子灰。”陈自强还说田道坤暗地在找几个下面的特务谈话等等,肖*断定:善者不来,来者不善。不知道这个田道坤藏着什么祸水,玩的什么阴谋诡计呢。
有一回肖*和田道坤一同到国防部开会。
从国防部出来,田道坤约肖*顺路到白下路吃川菜馆和洗澡:“走,处座,得快活时且快活吧,去喝几杯,我请客。”
“好,为预祝胜利去喝二两也好。”肖*欣然同意,他想借酒来撬开田道坤的嘴巴,看他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他们在川菜馆叫了满满一桌菜,开怀畅饮。肖*早已在成都的交际活动中练就喝酒的本事,半斤一斤都不在话下。他一杯一杯地接着和田道坤对饮。田道坤看来也不含糊,喝了半斤还很松快,又打开一瓶大曲,一杯一杯地劝肖*,他不知道肖*有多大海量,以为一斤酒下去就会把他灌倒,然后弄到高级澡堂包房里去躺下来喝茶,慢慢来套肖强的话。
肖强猜出田道坤的意思,自己故意先醉倒。“不行了,老乡,我醉了,你是安心想要我丢丑亮相,还是怎么的?……”快喝到一斤的时候,肖*就摇来晃去,坐不住了。等到田道坤把他用吉普车拖到澡堂的包房里雅座上躺下来的时候,肖*已经开始说起胡话来了。
田道坤到底没有把肖*在成都的情况摸清楚,但是却摸到了肖*的一些心事。肖*醉眼模糊地对田道坤说:“田兄,我知道上级把你派到师里是干什么来的。”
田道坤心里略有几分吃惊,莫非自己奉命派到这个师的政工处来的秘密使命,肖*已经打听到了么?他也装出醉态问肖*:“肖兄当然知道我是干什么来的,我是来协助肖兄掌握部队的嘛。”
“不,不,不。”肖*勉强摇手说:“我知道你是来干什么的,你莫哄我了。你是来……”肖*翻身又睡着似的,不说话了。田道坤不好追问,但是他不相信,他从军统总部调来的时候,邓武仪亲口对他说了,他的秘密使命,除开邓武仪一个人知道外,没有第二个人知道。肖*怎么会知道呢?
田道坤本来在军统总部工作,有一天忽然被邓武仪叫了去,对田道坤说,有一件机密大事要他去办。邓武仪说最近从四川军统西南特区发来一个电报说,共产党的川康特委的一个党员被他们抓起来后叛变了,供出有一个共产党员混进了四川省特务委员会,这个叛徒不认识这个共产党员,只听说在共产党内名叫李亨,但是查来查去,四川省特务委员会从来没有一个叫李亨的人。最近把从四川特务机关调出来加强部队控制的特务名单中,查出驻南京的一个师里新调去的政工处长肖*是从四川调来的,是中统的人,一个老资格,值得查一查。邓武仪派田道坤这个四川籍的军统特务以师政工处副处长的资格去和肖*接近,看看他到底是一个什么货色。但是邓武仪特别告诫田道坤,考虑到军统和中统的关系本来就不怎么和谐,这事一定不要宣扬出去,除开他二人,没有第三个人知道。时间紧迫,要加紧密查,但是又不能打草惊蛇,让他溜掉了。即使查出肖*是“奸党”嫌疑,也不能随便动手抓人,要及时报告,听候处置。
田道坤便这样奉命到肖*的政工处来了。可是来了以后,暗地找下面的特务从侧面打听,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肖*犯嫌疑的事。他也从旁边去问过张师长和李参谋长,更是一无所知。“他们都是一丘之貉的特务,谁管他们内部那些争权夺利的事?”张师长事后对李参谋长这么说。
邓武仪还暗地通知田道坤快点办,说马上要打大仗了,打起仗来就不好查了。但是田道坤对邓武仪报告说,到现在为止,还一点眉目也没有查出来呢。这个肖*,听他谈起来,在老家是地主少爷,出社会是袍哥大爷,进中统是老资格,在这里师部政工处说的做的都是上面布置的,很不象一个共产党,也从来没有见有什么可疑分子来找过他。田道坤问:“是不是来的情报搞错了?”
邓武仪告诫他,“正因为这样,才要查个明白。反正他是从四川省特务机关调出来的人里面的一个,不能大意。”
今天田道坤想用酒来打开肖*的嘴巴,但是却听到肖*无头无脑地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他一定要弄清楚肖*这一番话的意思是什么。他端了一杯茶推醒肖强说:
“肖兄,喝杯浓茶,醒醒酒吧,天色不早,我们该回师部去了。”
肖强坐起来喝了茶,迷迷糊糊地说:“回师部?莫忙,老兄,我们还要去找‘一枝花’来陪我们宵了夜,才回去呢。”“一枝花”是他们经常去吃饭的一个秦淮酒家的女招待。
田道坤东说西说,终于绕到他想打听的正题上来,他问:“你怎么刚才说我不是来帮助你工作,掌握部队的?”
“什么?”肖*装糊涂,“我刚才说过什么?我一点也记不起来呀!”把田道坤的话又岔开了。肖*接着说:“田兄够朋友,请我吃饭,把我灌得大醉。我还不服气呢。走,走,我们去吃一回女招待,我们两个敞开量再拼一拼吧。”
所谓“吃女招待”,就是到有漂亮女子担任招待的高级饭庄去吃喝。肖强硬把田道坤拉到秦淮河边一个叫“后庭花”的去处吃晚饭。挑了一个女招待来陪着,又吃又喝,又唱又闹。肖*喝了不多几口酒,又显得醉了。田道坤也喝得差不多了,东倒西歪地去与女招待纠缠,口里还说着:“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呀。”肖*却接过去说:“我却是‘人生难得几回醉,得风流时且风流,’……。老兄为国事如此担忧,可见是党国所重,特地派来接替我这个老朽的。”
田道坤从肖*的这一句话中,到底摸清楚了肖*酒醉后吐出真言的意思,原来是说他将要去抢肖*的这个政工处长和副师长的饭碗,并没有别的怀疑,他放了心。他说:
“肖兄未免太多心,我们虽说各是一‘统’,可是国难当头,我们还得同舟共济呀。”
“瞎,田兄,你何必说得那么好听,什么同舟共济?你一来我就知道我在这里干不长了,部队哪里容得我们中统的人插足?我想过了,田兄就来接我的事吧。与其被上峰拿个错处撤掉差事,不如我知趣,自动辞职算了,我乐得去上海转香港去当个‘白华’,共产党再宽大,也宽大不到你我这种人的头上来。得撒手时且撒手吧。”肖*最后这一句话是唱着川戏的调子说的。
田道坤从肖*的这一席话,看透了他的心情,看样子他哪里有共产党的气味。当天晚上他们两个回到部队,各回各的住处去了,大家都沉默着,没有说什么。第二天田道坤就象肖*预料的那样,“有事”进城去了。
田道坤进城去向邓武仪作了报告,邓武仪说:“现在查不出真凭实据,就暂时放一下吧。不过还是不要大意,你们这个整编师是嫡系,要保存实力的,可不能出乱子。我们打算再试一试。”于是邓武仪给田道坤叽叽咕咕说了几句什么。田道坤点头称是,回师里来了。
有一天,田道坤和肖*进城办事,办完以后,他们到新街口的热闹市场里去转游。各种美国剩余的物资摆得满街满地,人头攒动,却几乎无人去买。肖*和田道坤正在转游的时候,忽然听到在人群中有人在喊:
“李亨兄,李亨兄。”肖*清楚地听到了叫李亨的声音,他奇怪,怎么在南京忽然有人叫他的本名李亨呢?这个名字只有党内领导他的同志才知道,莫非是组织上派原来和他接头的同志到南京来找他,在这里碰到了么?不,他马上就否定了。他不能答应,连抬头去看一看是谁在叫李亨也不可以,他分明看到田道坤转过头来看他的神色呢。
肖强毫无反应地照老样子和田道坤一起在看商店里摆的各种美国玩意儿。转游一会就一块坐吉普车回城外师部去了。肖*表面上很镇静,在心里却掀起了很大的波澜,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特务玩的什么圈套吗?嗯,可能。昨天在市场里有人喊李亨的时候,他明显地发现田道坤在观察他的反应神情。但是李亨这个名字只有党内和他联系的同志才知道呀。特务怎么会知道呢?……一连串的问题在肖*的脑子里回旋。
肖强从他的长期的职业素养,养成遇事反复思索的习惯,他知道他每时每刻都可能遇到突然出现的危险情况。他不能在南京解放的前夕,在他还没有把这个王牌师搞垮以前,便被毒蛇咬死了。他必须保持高度的警惕,随时准备战斗。
这两天,肖*除开跑师司令部和张师长李参谋长这些人多联络,打听一些战事消息和战斗布置外,还到一些过去有联系的下级军官那里去串门,听到了一派悲观的论调,士气普遍下降了。
肖强特别注意田道坤也正在紧张地活动着。叫他最不放心的是田道坤常常跑去找政工处住地营房的何志坚营长。肖*怎么可以容得田道坤这家伙在这个营里插手呢?他去找了何志坚,对何营长说:
“你不要听田道坤来找你拉同乡关系。他是专门派来监视你们的,怕你们起义,不怀好心。”
何志坚说:“我知道。我顺水推舟,看他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听起来他说了你不少坏话,想把你搞垮,处长由他来当。”
肖强说:“岂只是拱垮我,他还想把整个师抓在他的手里呢,他还想把你也抓过去呢。”
“是呀”,何志坚说;“他许了我一个团长呢。哼,事到如今,不要说团长不值分文,就是师长、军长、司令,不是也一串一串地被解放军俘虏了吗?我才不听他那一套呢。我还是听你的,到时候拖不回四川,我们就放下武器,投降。”
“不能只是就地放下武器,还要争取立功呀。要是不把张师长他们那个师部端了,他们肯定要把你这个营吃掉。这可是你死我活的打仗哟。”
何志坚说:“反正听你的吧。我说过的话,不会变卦的。”
然而另一个伤脑筋的事又出现了。昨天,勤务兵陈自强拿了一封信来,说:“政工处才收到的信,田副处长叫拿来交给你,可能这信封上面写的李亨处长就是你。”
“什么?是我?”肖*把信拿过来看,部队番号没有错,政工处长也没有错,但名字却是李亨,不是肖*。他明白了,这是田道坤他们玩的花样,看他是不是打开信来看。他马上把信交给陈自强说:“你把这封信拿去退给田处长,你说我从来不叫李亨,看是不是田处长他的信。”
陈自强拿着信,边看边说:“我也说了,肖处长怎么叫李亨呢。田处长却硬要我拿来问一问。”说罢他把这封信拿去还给了田道坤。
田道坤把信拿在手上,反复看信封,没有被打开过的痕迹,肖*没有看这封信,就立刻退回来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呢?邓武仪要他两次试验,为什么肖*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又进城去向邓武仪如实报告了。邓武仪没有说什么,沉吟了一下才说:“一时搞不清楚,放一放吧,看来只有等到退到台湾去以后,再来理抹他了。”
这一句话却引起了田道坤的很大注意,他想知道这一个嫡系的王牌师是不是要撤退到台湾去。但是他不敢问邓武仪。
邓武仪看出来了,终于说出:“告诉你也罢。溪口最高当局命令,你们这一个师要撤退到台湾去,这两天就有命令下来。不过你不要说出去。要注意官兵动向,一律不准离队,防止逃跑。”
田道坤对邓武仪如此信任他,心里乐滋滋的。
这个部队是否撤到台湾去了?肖*的处境如何?是不是从此平安无事了?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