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看到那个姑娘走进家门时,我和你妈好高兴。你妈做了一桌子的菜招待她,我也拿出了好酒。可惜她不喝酒。你说:她想为爸爸节省点酒。一家人都笑了。看来她和你谈得很好,两人的关系已到了很亲密很默契的地步。我一边看你们边吃边说情意绵绵的样子,一边在心里高兴:儿子总算从伤心中走了出来,又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份爱……
那姑娘在家里住了将近一周。她喜欢吃橄榄菜,喜欢笑,喜欢和电视节目里的观众一起拍手跺脚表示特别的快乐,喜欢和你争论问题。她乐天的性格给我们家带来了欢声笑语,使我和你妈因遇灾难而长久皱起的眉头舒展开了。
谢谢神灵们的眷顾,把收走的快乐又还给了我们。
也许是神灵看我们生活得太苦,不忍心了。
我和你妈开始商量为那姑娘联系工作,她毕业后应该在京做事。我根据她所学的专业,和几个朋友通了电话,朋友们都愿帮忙,给我出了好多主意。我按照朋友们的指点,去探问一些单位的用人意向,去送她的简历,去请人吃饭。事情慢慢有了眉目,一家单位正式告诉我,她毕业后就可以来上班。
我于是放心了。
这时,河南家乡广播电台的一位记者来电话说,他们看了我出版的一部小说,想为我做一期访谈节目,希望我能回老家一趟。自你有病后,我已很长时间没有回老家了,现在这边已安定下来,我可以回去看看你爷爷奶奶了。我答应了广播电台做节目的要求,简单地准备了一下,就启程回河南了。
访谈节目做得很顺利,但我的心里却莫名其妙地很不踏实,一种不安宁的感觉始终伴随着我。回到老家,照说见到你爷奶我应该高兴,应该多住几天,我原来也准备多住几天,可我心里却反常地很乱,乱得我饭吃不下觉睡不安稳,而且夜里还老做噩梦,总梦见有个黑色的东西在我头顶盘旋,不时地伸爪想抓我一下。我觉得奇怪,想方设法想让自己的心安定下来。我去地里想帮着干农活,不知是手生还是心不在焉,干着干着就出了错;我坐下来看书,看不了几行就走神,也不知书上讲的是啥;和邻居聊天,聊不了几句,我就没了说下去的心思。你爷奶看我心神不定的样子,以为我是在忧虑单位里的工作,便劝我说:我们身子都很好,家里吃穿又不愁,你回来看看我们也就放心了,你还是早点回去忙工作吧。心绪纷乱的我叹口气说:也行,我就先回去,待有空了再回来看你们。
我匆匆买了一张北上的卧铺车票,当晚就坐车向北京走。在车上,我同样是反常地辗转反侧睡不着觉,而在以往,我总是一躺到卧铺上,就会睡得昏天黑地。我给你妈打电话预告自己到北京西站的时间,顺便问问家里的情况,你妈说一切都好,和我走时一样。我的心焦才稍稍变轻,但心里依然乱得厉害。
到家一看,果然一切如常,我的心才算安静下来。你关切地问到爷爷奶奶的身体和老家的情况,我一一作答。你说,我明年一定要回老家看看爷爷奶奶。我点头说好,明年咱们一家三口买软卧回家。第二天是个星期六。吃过早饭,你说你等会儿要出去看朋友,我因为坐火车的疲劳尚未消去,想再睡会儿觉。我进到卧室刚躺下不久,忽听你在外边大叫了一声:呀——我一惊,不知发生了啥事,这时你妈的惊叫传了过来:天哪,快来呀——!
我一骨碌跳下床,鞋也没穿就向客厅跑去,这时你已经躺倒在地抽搐起来,你妈和保姆急忙掐住你的人中穴让你侧躺。我的脑子先是轰的一下有片刻空白,随后方明白你的病复发了。天哪,最怕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我在绝望和慌忙中忘了使用电话,飞步出门向大院的门诊部跑去。那大概是我此生跑得最快的一次,跑到门诊部时,我几乎已经喘不上来气了,心脏因跳得太急憋得胸部很疼很疼。我急促喘息着向值班医生说了事情经过,值班的女医生和护士听罢急忙拿上急救箱和小氧气瓶随我出门。为了使她们能够走快一些,我又上前拿过她们手中的急救箱和氧气瓶在前面跑了起来。到了我家,你已经暂时醒了过来,急救医生让你躺在床上吸了氧,量了血压听了心脏,好像还输了一瓶降脑压的药——甘露醇。医生说:看来是脑压过高引起的,需要到医院去住院观察,很可能是原来的病复发了。
我抱头蹲到了地上。这么说,我和你妈的美好愿望彻底落空了。这么说,我在老家心绪不宁是有原因的。这么说,我原定延长半年再给你做核磁检查以便对照的决定是错误的。这么说,把希望寄托到中医和中药身上是不对的。这么说,我们原先是高兴得太早了。这么说,上天并没有放过我们,他只是延缓了折磨我们的时间……
爸爸,那天早上,我是感到了一点异常,就是心里有一点烦,可为什么烦,又说不清楚。也许,虽然癌细胞还没侵蚀到我的感觉神经,但是心灵已发现了危险很快就要到来,于是向我发出了预警信号。发病的那一刻,我正坐在沙发上穿鞋,预备着出去,突然间,只觉得有一道光在眼前一闪,就啥也不知道了……
昏迷之后的情景像是一段支离破碎的梦:轰的一声响……飞到了天花板上……乱云飘动……有鸟在凄厉地叫……有水哗哗响……一群人在喊……有船在晃动……
在最初的那阵抽搐带来的昏迷过去之后,我睁眼看见了你和妈妈,看到你们眼中的惊恐和惊慌,方慢慢意识到,我以为已远离我的灾难原来并没有走远,它就藏在近处,并又一次跳出来抓住了我。那一刻,是真有一种绝望感从我心里生了出来:看来,我是摆脱不了灾难的纠缠了……
接下来,是不断的抽搐、昏迷和苏醒,每次苏醒过后,浑身瘫软得没有一丝力气,连眼皮都不想抬,更不想说话。那时刻我就想,我当初不应该学计算机软件专业,我应该学医,应该学脑外科,应该先把人脑子里的病弄明白,弄清它为何如此折磨人……人没有得病时,总觉得无所不能,只有在得病之后,在被疾病折磨得死去活来时才知道,人其实是多么可怜,人的能力其实是多么有限……
孩子,因为当天是星期六,不好办住院手续,我和你妈商量,先在家观察,待咨询了有关医生之后再说。没想到中午吃饭时,你又一次发生了抽搐,而且这次抽搐的时间更长。
我害怕了,急忙用车把你送到了原来住过的医院,在急诊室里的病床上躺下观察。
接下来怎么办?
我最先想到了那位由美国留学回来的专治癌症的博士,想起了他的治脑癌的美国针剂药。急忙找出他的电话号码给他打了过去,还好,他在京,而且接了电话。我急切地述说了你脑病复发的事,想很快见到他,想先买一针药给你注射上。
那位博士一听说你的病真的复发了,声音分明有些变化,态度好像不如上次那样热情。他说他最近很忙,我恳求他无论如何抽时间见我一面。他说那行吧,你明天下午来。
我按时找到他所在的医院的办公室,等了很久才把他等来。我满怀希望地说,想买到你上次说的美国出的那种治脑癌的针剂药,给我儿子注射到脑子里。他听后两手一摊道:过去给你说的那种针剂药,后来经试验证明并没有那么神,已经停止往脑癌病人身上使用,我们国家也不再进口了。我意外地望定他,希望瞬间破灭带来的凉意让我打了个哆嗦。
不过不要紧,现在有一种生物治疗药品,可以一试。他紧跟着说。
哪里出的?
就是京郊一个研究所出的。他递给我一沓资料。
这种药的疗效可以相信?我看着他问。我现在对他的话已不敢全信。
当然。不过这种药虽没有美国的那种药贵,可也不便宜,两三万元才能注射一次,而且注射的频度很高。
贵不怕,只要能治病,为了儿子,就是卖房子我们也会的。
那就让病人入院吧,注射必须在医院里进行……
我回家跟你妈商量,你妈说,待咨询其他医院之后再做决定。我们于是又去了天坛医院,天坛医院的医生看了我们带去的核磁片子后说:需要手术,但手术后还要放疗化疗,而且仍不能一劳永逸,病还会再复发。这种病目前没有其他的办法。我和你妈听了很绝望。我又去了第一次给你做手术的医院咨询,得到的答复大同小异,也是说还要手术,还须放疗化疗,还会复发。在这种情况下,我和你妈决定:就去那位留美医学博士所在的医院,打那种生物治疗的针药。
事后回想起来,这可能是重大失误的第一步。其实天坛医院医生的话虽然残酷且令人感到绝望,但他们说的是真话,他们对我们没有隐瞒,把这种病的真实发展进程告诉了我们。按说我们应该相信这样的真话,可作为病人的亲人,到这个时候偏偏愿听能带来安慰的假话,而不愿去听残酷的真话。
假话好听呀!
那些天,我一听到脑癌不能治好的真话就很愤怒,就认为对方在破坏我们的信心,想让我们彻底绝望。
我们用救护车把你转送到了那家医院。
那家医院的病房条件挺好,我们给你要了单间,房间里有电话、电视,可以洗澡,陪床的人也可以单睡一张床。当然,每天的费用也很高,可我和你妈都觉得多花点钱应该,都希望你能住好睡好,有一个好的治疗条件。醒过来的你看着病房说:住在这里像住宾馆。我努力笑道:就等于我们一家外出旅游,住在了宾馆里,好好享受享受。
可一连两天,除了护士们来给你量量体温测测血压之外,医生们并没有为你做任何事。我觉着奇怪,心想,癌细胞正在你的脑子里疯狂地复制,多延误一个小时,就会多一分治疗的难度,医生为何不马上动手治呢?我去找那位留美博士,根本找不到人,科里告诉我们,他外出了。我找你的主治医生,那位女医生意味深长地反问我:你知不知道人的脑部有血脑屏障?!
我一愣,忙答:知道。血脑屏障平时保护人的脑子,可也会使普通的药物很难进入人的脑部发挥治疗作用。
既然知道,你还相信这种所谓生物治疗的针剂?咱不说这种针剂的疗效目前还未得到证实,就是它有效,你得先想想怎么让这种针剂药通过注射进到脑子的病变部位吧?
哦?我意外地看定她。这么说,你们医生也还不知道方法?
她不置可否,又忙着去处理其他事了。
她的这种态度让我很吃惊,这就是说,她和那位博士的看法不一样,她并不认为那种生物疗法可以治你这种病。我同你妈说了那位主治医生的话后,你妈说,我们该再找她问问清楚,我们不能这样糊里糊涂地干耗在这儿。
大概是你入院的第三天晚饭后,见医生值班室里没了别人,只有那位主治女医生在,我和你妈进去和她搭上了话,我对她说:你已经知道我儿子的病情,我们就这一个儿子,急于把他治好的心情想你能了解,我们希望你能推心置腹地给我们出点主意,究竟怎么治疗才好。
她沉吟了一会儿,低声开了口:你们不要轻信别人,还是到大医院去找专家抓紧治疗,别在这儿耽误时间,也别在这儿花冤枉钱。你们也不要把我这话对别人说。
一听这话,我和你妈对视了一眼,明白了……
当晚,我和你妈决定,再给你转院。看来,那位博士并没有抱着负责的态度对待我们,他只是把我们当作一个赚钱的对象了。唉,又耽误了宝贵的几天时间。
可往哪里转?
当夜,我在网上急切地搜索,想找到一所能治这种病的医院。天坛医院,我不想去,因我朋友的女儿得同样的病在那里走了;你第一次动手术的医院,我也不敢再相信,既然第一次手术造成了复发,第二次还不是要再复发?做了有何用?东郊一所号称专治癌症的中医院,我去看过,医生连药名和配伍禁忌都记不清楚,开药是查着书来开的,我更不敢相信。最后,我把眼睛停在了网上的一则广告上:本院发明的用放射性核素来杀灭脑癌细胞的技术获发明成果奖,已有多名脑癌患者被治愈。我急忙喊你妈妈来电脑前看这则广告。她看后说:明天马上找熟人去问问这所医院的广告是否属实,如果属实,那就去这家医院。我当然同意。天亮就找熟人打听,熟人告诉我们,这所医院确实有这种治疗脑癌的方法,这种治疗方法也确实获得了一项技术发明成果奖,也确实有脑癌病人的病情在这里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控制。我和你妈一听,当即决定,就把你转到这所医院。
我记得那是一个午后,我和你妈扶着你坐进汽车,满怀希望地向那所医院驶去。我那时还不知道,我又犯了轻信的错误。
住进医院,一番检查过后我们才知道,治疗之前,先要开刀在你的脑部病变部位放一个盛放放射性核素的囊,待刀口长好之后才能向囊里注射同位素来杀癌细胞。原以为不用开刀了,没想到还是要开刀。我心怀忐忑地等着给你开刀的那天的到来。你年纪轻轻,竟然两次要尝开颅的痛苦,你的命实在太苦。开刀那天,将你送进手术室后,我就一直等在手术室门前。我再一次去体验等候手术结束的痛苦,去挨过那漫长的每一分钟。
还好,几个小时之后,主刀医生喊我和你妈到手术室门口,高兴地说:手术顺利,我把周宁脑部的肿瘤拨到一边,将治疗用的囊安放到了恰当位置。下一步待他刀口长好,就可以注射放射性同位素杀死癌细胞了。完全相信医生的我松了一口气,连声道谢。对治疗外行的你妈妈,倒从医生的话里听出了问题,问我:对癌瘤怎么可能拨到一边?那东西不是要么一刀切掉要么不要动吗?不是说一动就会疯长吗?万一疯长开了可怎么办?我当时还站在主刀医生的立场上驳斥你妈:医生懂得多还是你懂得多?切掉好还是不切掉好医生能不明白?
事实上你妈妈的担心是对的,那癌瘤经医生拨动后迅速疯长,仅仅几天之后,你的病情就一下子恶化了。我至今还记得那个下午——那是“五一”长假的第二天,你刀口拆线后回到家里休息,从表面上看,你好像恢复得不错,但你总觉得不舒服,一会儿说一只胳臂无力,一会儿说一条腿无力,我正想打电话给医生说说情况,你已突然开始抽搐起来。那是我见过的最厉害最可怕的抽搐,不管叫来的急诊医生怎么处置,你就是抽搐不止,无奈之中,只得叫来救护车,想把你重新送到医院。我们家住在四楼,楼里没安电梯,要把正在抽搐的你放到担架上抬到楼下是那样困难。你的身子很高,又很重,我和几个邻居、医生还有你堂妹、堂妹夫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算把你抬到楼下的救护车上。把你放到救护车上时,我的衬衣和裤子全被汗湿了,人几乎虚脱。那一刻,我无助地想:我这样大的年纪,本该是我躺到担架上由你来抬呀!
到医院又折腾了三四个小时,才算把你的剧烈抽搐止住。然后把你拉到核磁共振室检查。检查时我不能离开,就扶着你的头站在核磁机器前,机器一开,在巨大的轰响中我抽泣着祷告:神哪,保佑我们一次吧……
片子一出来,连我这个不是医生的外行也能看明白:肿瘤已扩大了数倍。我绝望地看着那张片子,再一次意识到,这次求医又犯了错误。遇到这种情况怎么办?别的医生因不是你的主刀医生和主治医生,不好拿主意,只有还找原来那位,可这时他已回老家休假了。我打他的手机急切地向他说了你的病情,企望他能快回来,他也有些意外,但只是答应尽早回来。
接下来我和你妈开始心急如焚望眼欲穿地等他休假归来。自从你得病之后,我对“五一”“十一”和春节的长假都特别害怕,一遇长假,你的身体出了状况就只有干等。我那时和普通人盼长假的心理完全相反,我痛恨每一个长假的到来。那位医生一直在家住到九号才返京。我非常愤怒可又只好把这愤怒压到心里,低声下气地请他尽快拿出主意。他看了你的情况后决定再动一次手术,将疯长的癌瘤拿掉。我和你妈也只有同意,那一刻,我真恨我自己此生没有学医当脑外科医生,如果我学了医,不可能会让你落到此种境地。但再一次手术后没有几天,癌瘤再次疯长,致你又开始抽搐,而且你的一条腿和一只胳臂已失去知觉,完全不能动了,你的吞咽功能也开始丧失,只能实行鼻饲。好在这时可以向埋在你脑里的囊中注射放射性核素了。负责注射的医生说,能不能将你挽救过来,就看这一针注射下去的效果了,有效,你还能活过来;无效,癌细胞会很快满布你的脑子。那是一个早饭后,那个名叫碘-131的放射性核素注进你脑里的囊中之后,我和你妈万分紧张地观察着你身体的反映。看来真是一物降一物,癌细胞在碘-131这种放射性核素面前迅速溃败,到第二天早上,你原已不会动的一侧手指和脚趾,又可以动了。为了保持对癌细胞的持续打击,不久又给你注射了一次。两次下来,原来猖狂的癌细胞气焰被压了下去。你的肢体活动功能和吞咽功能便恢复了。但我们不敢高兴,我和你妈都知道,这种治疗只能将癌细胞打垮,并不能将其消灭。而且这种治疗的副作用极大,放射性核素在杀灭癌细胞的同时,也会杀死好的脑细胞,从而使病人的智力和反应力受损。这不是一种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的治疗,而只是一种延缓病情的治法。
爸爸,将失去亲人的悲伤转化成对医生的愤怒,是一种常见的心理现象和社会现象。但我希望你和妈妈不要再抱怨任何人、任何医生,更不要对医生表达愤怒之情。有一本书上说,随着人类文明程度的提高,人们的愤怒情绪却在显著增加,可能是人们更想按自己的理想生活,所以对生活中的不理想状态就更容易愤怒。其实,表达愤怒并不能有助于问题的解决,细想想,有哪个医生不想把自己病人的病治好?不想获得好的医疗效果?不想做出一番成绩?
但因医学的发展水平有限,人类对许多疾病的病因和治法还不明白,还没有发明相应的药物,医生在这些疾病面前还无能为力,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我们必须得承认这种现实,必须得面对这种现实。那家医院虽没有给我彻底治好脑瘤,但总是延缓了我的生命,对此我们应该心怀感激。我们不能抱怨人家为何只是延缓病情,为何不能根治,延缓总比不延缓强吧?不能根治这种病的医院又不是他们一家,全世界的医院都对这种病没有根治之策,我们怎能苛求他们?
爸爸,如果你长期不把这种怨恨忘掉,你就有可能也变成一个病人!
怨恨也会伤人。
爸爸,在癌瘤疯长致我一只手和一条腿失去知觉,吞咽功能丧失之后,我脑子里还有一些部分在运转,我还能听见你们的对话,还能感受到你们的焦虑和慌张,还知道你们在按时给我鼻饲,还知道你和妈妈在为我的病的治法在低声争吵,我当时只是想,我太对不起爸妈了,让他们经受如此的惊吓和痛苦,我赶快走了才好,走了才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