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入夜,苍穹就已暗如铅色,不过深空中却已缀上漫天璀璨。
皓色之光在萦散,太阴古星高悬于人世间之外,给苍茫大地镀上一层银霜。
万家灯火亦幻亦真,群山幽岚,万林千鸟。
……
「天痕山」
其绝巅万仞不止,势如苍龙昂首,乃大陆第一险峰,屹立于耀国境内。
山间时有奇景惊现,然凡俗世人穷极一生亦无可得见分毫。
壁立千仞,与世隔绝,飞鸟难寻,走兽无踪。
传说此山形成之初为远古仙者挥剑斫出千丈壑渊,故而得名天痕山。
凡人若妄谈跻峰造极,不过乃是酒后戏言,天方夜谭罢了。
天痕山巅,云雾缭绕。
石门一掩,夜离凝视高天,直至大日沉海他才收回目光。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曾经的故人,别离…重逢…”
耳畔疾风如刀,红光乍现,夜离安如磐石的身躯再次睁开双眸,赤色的瞳孔内有沧桑之色亦含一丝喜悦。
“斗转星移…弹指一瞬,不知在这十年里你们……”
“或是……早已认为我被厚土所葬?”
夜离十九年前生于耀国大富权贵之家,后来自己一脉遭遇变故流落他乡。
夜离内心藏有一个天大的隐密,他乃天生厄难体质,需凑齐十数位人间极限强者为他合力打通玄关脉门方可活,否则体内会诱发致命病变最终暴亡。
过了难关便飞龙入海,过不了则无常索命。
然自古便人心各异,这世界上有几个人愿意舍己为人,更别说眼巴巴的看着一位潜力无限的新人成长起来瓜分他们的利益。
十年前的那一个深夜,夜离徒步出城来到与世隔绝的天痕山脚下,欲要了却这无光残生,可“那个人”的出现却给了他一次机会,不仅为他打开了一扇尘封石门,还给他讲述了许多凡人不谙的奥秘。
最终夜离活了下来。
不,不仅仅是活了下来。
十年光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夜离得到了一些东西,也相对失去了一些东西。
得到的是那不可想象的可怕力量,失去的……或许是那曾经的少年之心!
他也曾热血过,只是后来不断地面对那些东西,他就再也没笑过。
夜离幻化出一根头绳将桀骜的银发扎起。
“天地万象,韶华易逝,今夜离浴火重生,当再临人间!”
轰隆隆……
这造极之音,如惊涛拍岸,似穿云裂石!
当夜离声浪传出之际,红光划破长空,万千雷霆在云层中纵横肆虐,天痕山那扇石门内更是响起玄异嘶吼之音,彷佛在为夜离的豪言助势。
风云消散,雷霆俱灭!
夜离踏出半步,脚下山石崩为灰烬,虚空泛起百丈波澜,整个人竟然化作一道红色流光,消失在天痕山巅之上。
一瞬十年,名籍皆销,在这人世间,夜离已属于无名之人。
……
冬雪数九寒天,九万里寒霜。
山冷得颤抖,河冻得僵硬,就连空气也似乎要凝固起来。
寒风呼号,大雪磅礴,此时正值岁暮寒天,路边行人不敢多逗留,柏油路上的轿车也略显稀少。
入红尘要被天道压制修为么?
远处,昏黄的路灯下,一道清萧身影逆着漫天飞雪不断前行。
飞舞飘零的冰晶,不断垂落在夜离的发梢之上,欣长的身躯在稳健前行,直至停下脚步,目光所及已立身在一家区级医院门前。
天府市第一附属人民医院。
救死扶伤,华佗坐堂。
两排烫金立体大字,映入夜离眼帘。
“想不到有一天还能回到这里……”夜离呢喃自语,眼中有着一缕苦涩划过,渐渐落入回忆。
十年前,他命不久矣,就是在这家医院进行治疗以维持生机,后来花光了家中近乎所有积蓄,可等到最后也仅仅得到了一张必死的诊断通知书。
夜离至今依旧清晰记得那一幕。
母亲不甘痛苦的眼神,弟弟低头紧握的双拳,妹妹哭红的杏眼……还有那冷漠负心的父亲让人带来的一封书信。
也是在那一天,夜离趁着夜色消失在医院当中,因为他不想死在自己亲人的面前。
再回故地,物是人在,唯独他不再是那个垂死之中的少年郎。
十年时间过去,根本没有人知道他经历了什么,那里简直就是修罗炼狱,而且退一步便是深渊,夜离只能一直前行,他能活到现在,乃是从血海枯骨中走出,这其中的经历无法向人言述。
血海漂橹,生灭不息,在生与死间徘徊,在绝灭与浑噩中觉醒……
血……无限的鲜血!
杀……难屠尽的敌人!
修为在涨,心灵在消……
凄艳而绮丽……
夜离思绪恍惚,可怖的经历宛若血色噩梦,他深深陷入回忆当中,表情时而扭曲,时而暴虐,乌云中有电光游过。
直至一道突兀的声音传来,才让他豁然醒转。
“哎,年轻人,这么冷的天别在外面一直站着了。”
“老头我都看你站了十几分钟了,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一位身穿黑色保安制服的六旬老者戴上棉帽然后拉开警卫室窗门,探出头来朝夜离问道。
这保安大爷专值夜班,整天无所事事,唯一爱好就是找人偷闲聊聊天。
“老人家,请问心内科的冯副主任还在这家医院上班吗?”夜离走近问询道,他语气中带着一抹急切。
“心内科……噢你要找冯琴主任吧?”
“她在这家医院的地位早就升级啦。”
“年轻人别在外面站着了,先进来吧。”
看门老者起身打开房门,夜离随即跟了进去,这也隔绝了外面的寒风冬雪。
“那老人家,你能帮我联系一下冯琴主任吗?”夜离直奔主题道。
“哎呦小伙子,现在不行呐,我们医院的主任晚上都是不值班哒,要不你明天早上九点再来吧。”
听到这话夜离微微有些失望。
“欸不对!”
“小伙子我想起来了。”
“额…我记得冯主任后天有一场手术要做,她今晚应该还在医院准备一些东西。”
“下班那会儿我都没看见她出大门。”
保安大爷看出来了,夜离应该是有急事,否则也不会在这么冷的晚上来找人。
说罢便直接拿起桌上的座机通话器拨打起来:“洞洞幺陆陆陆……”
心内科主任办公室。
“铃铃铃铃铃…”
台灯下,虽已四十但看起来依旧半老徐娘的冯琴正在办公桌前翻着厚重且发毛的病例,一笔一划记录上去。
她在这家医院已经待了二十几年,从当年的住院医师晋级到现在的大科主任,其中艰辛外人不足道也。
冯琴每个月要审查上千条档案,故而人送外号“千条姐”。
电话铃响起,将她手头的工作打断,正好可以让她抽空喝口水。
“喂,二仙大爷。”
“冯主任啊,我这有个年轻人要找你,他好像有急事。”
“嗯,你问问他叫什么名字,有医院的预约凭证吗?”
冯琴身为医院的几大主任医师之一,这么多年来每天要接待很多病人家属,对于有人要找她,自然也不会感到半分意外。
“小伙子冯主任问你,你叫啥子名字?”电话另一头传来老者的声音。
“夜离,昼夜的夜,离愁的离。”
听到这话,冯琴握着的茶杯手顿时一紧,整个人也完全呆滞当场。
“喂,喂,冯主任你怎么了?”电话另一端传来老者的问询。
“不……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呢?”
“快让……让他来见我!”
冯琴抓着座椅扶手,紧咬双唇,口中的声音断断续续,不用去细听都会发现,她声线当中夹杂着不可思议的情绪。
不怪冯琴如此惊骇,因为她对那幅回忆中的画面至今为止也记忆犹在。
虽然她听过太多将死者的言辞,但她却对那个少年的印象尤为深刻。
十年前,那是一位刚送到她诊室的少年。
稚嫩的面庞上却带着坚毅的笑容,当冯琴按照习惯第一次问询他的名字之时,对方就是这么回答于她的。
“阿姨,我叫夜离,昼夜的夜,离愁的离。”
身患不治疑症,人生面临绝路,对方不过是个年仅九岁的少年,却能笑着面对生死,只怕即便是换做任何成年人,都比不上那少年的心境。
像这样的少年,却在最无忧的年纪遭遇这般不测,本应有着大好的前途,却因绝疾毁掉了整个人生的征程。
后来,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深夜,那孱弱的少年似乎早有蓄谋般从医院中顺利出逃,从此再也没有了他的消息。
其实冯琴很明白,她能体会到那个叫夜离的少年真实的想法,那少年只不过是不想等到自己生命的尽头时,让亲人眼睁睁看着他离世而痛苦罢了。
人世间有几大痛苦,这白发人送黑发人位列其一,更别说夜离还有亲弟弟妹妹。
后来冯琴还专门请了假上门开导夜离的亲人。
“不可能的,这怎么可能呢?”
“夜离……当年那孩子的身体机能已经……十年的时间过去,只怕他早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