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依然他们跑了一晚上,忙的晕头转向。去孟老爷府上,听到他们的身份,有个守在门房的汉子立马叫来了一个管事,管事二话不说带着人凶神恶煞的撵他们,并扬言,如果再来准要打断他们的腿,还要去报官说他们威胁原告,这简直是!到底谁在威胁谁呀?
孟老爷在西街有茶行铺面,李依然他们又赶往西街,可是才走到西街,有孟府的人拦住他们,说孟老爷不想见他们,如若再找,立马报官。
此时,已是戌时,太阳已经落山,天将黑未黑,天地昏黄,万物朦胧。
“先找个地方落脚吧,明天一早再去想想办法。”里长这时已经人困腿乏,见大家也都是在强撑着,便做主在县衙附近找了个便宜的客栈住下。
衙门旁边,分布着大大小小数十家客栈、茶馆、酒家、药铺。天黑了,这里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黑蒙蒙的四周中唯有此处灯红酒绿,一片热闹喧哗之声。被卷进诉讼的各色人等,都在这离衙门最近的地方落脚。投宿完,接下来找人办事、拉关系、探消息。
讼师,都窝在茶馆兜揽生意。胥吏差役、长随师爷等,也多在此处通消息、讲斤头,讨价还价,之后去酒家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仰仗衙门的审案,打板子、夹手指、吃夹棒……皮烂筋断是寻常事,别处的药铺大门,都是早早关门打烊,唯有此处通宵营业。到了这里就如同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啥?想见那陈牢头一面要一两银子?”
“你这老汉,第一次打官司吧?一两银子?你当那陈牢头是想见就见的呀?一两银子是进门费,还得有拜帖,半个月能轮到是你走了狗屎运。”
住下简单吃了点东西之后,柳奇和李依然出来打探打探消息。听了一阵,才发现衙门的水深似海。寻常老百姓天生对当官的畏惧,不识字、不知道衙门的办事程序,只能听侯摆布。官府没有办事流程公告,打官司办事的程序以及潜规则,都得自己用银子、用人情获得,官衙里上至县太爷下至马夫走卒,借此收受大量的贿赂,吃了原告吃被告。
最可怕的是那些牢头狱卒,简直就是阎王在世,活活的刑具,他们在大牢里作威作福、任意摧残凌辱犯人,借此向犯人及家属收受好处。县衙里的牢头被人称为六老爷,一年俸禄还不到十两银子,但是却拥有上百亩耕地、三进三出的院子,就可以想想其中的道理。所以老百姓中有一句话:“屈死不告状,饿死不做贼”。
“啷个办?大牢我们进不去,孟老爷又不见俺们。江娃子在里面啥子情况,我们都不晓得。”越打听柳奇心就越慌。还听了好多官司一打就好几年,银子花了几十两、上百两,人还是没有弄出来。这家里的情况才有好转,银子拢共也才就四十几两,哪能经得住这样折腾!
“外公,你先回客栈屋子里好好休息,我让柳达哥陪我去趟姚老板府上。”
“姚老板?那清远大药房的姚老板?”
“嗯。”李依然压低声音悄悄地说:“姚老板和陈主簿关系密切,既然孟老爷我们见不着,我想看能不能让他给帮着牵线见见陈主簿。”
“好嘞好嘞,天黑,你们路上当心啊。”
李依然和柳达到了姚时远的府上。此时已是夜深人静,李依然心里打着退堂鼓,这时代没有电灯,都遵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现在这时间也不早了,姚老板五十好几的人了,是不是早已经歇下了?这样冒冒失失地找来,谈交情也不深,他能帮忙吗?
看大门的是姚府上的老人,已经见过李依然好几次。他打开门一看,忙急急的迎出来:“柳姑娘,好久都没有见到你了。你怎么这么晚来呀?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儿找我们老爷?”
李依然尴尬地笑笑:“是啊,老伯,我有特别紧要的事情想让你们老爷帮帮忙,不知道你们老爷歇下没有?”
“快快快,先进来再说。”他急忙拉了李依然和柳达进门,把门关上才小声说道:“老爷还没有歇下,不过呀,我们府上前天来了一位特别重要的贵客,老爷一直在陪着。这不,现在两人还在那下棋呢。”
李依然站在廊亭,透过影影绰绰的树枝花叶往里望去,远远的亭台水榭边,灯火明亮,有两个人在那里对坐下棋。
“李姑娘,我去让人通传一声,你在这里先侯着。”
这小小县城里十分重要的贵客,会让姚老板这么毕恭毕敬的,还会有谁呢?
李依然更加忐忑了。
等了不多久。小厮过来回复:请李依然他们到水榭边上的书房候着。
过了一会儿,姚老板走进来,中气十足的微笑着问:“小姑娘,这么晚,你有什么急事儿找老夫呀?”
李依然、柳达两人忙起身,李依然深深地鞠了一个躬,十分诚恳的说道:“姚伯伯,实在不好意思这么晚来打搅您。我也是走投无路实在没有办法了,想请您帮个忙。”
“哦?什么事说来听听。”
“姚伯伯,我舅舅今天早上被县衙的人抓起来关进大牢了,说是这县城里的孟老爷状告我舅舅卖的黄花菜有毒。我们托了人,但是没见到舅舅,想去私底下找孟老爷,但是孟老爷拒绝见我们。我们这是实在没有办法了,只好来请您帮个忙。”
姚老板皱了皱眉:“可有毒死人?”
“不清楚。况且我家的黄花菜都是经过高温蒸煮暴晒处理的,用水泡发后就可以直接做了吃,不会中毒。 只有新鲜的黄花菜直接炒了吃,才会引起中毒,但那是10斤的鲜黄花菜才有的量,所以通常不会发生那么极端的状况。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如果这家人吃了一种名叫萱草的,形似黄花菜的植物,即使经过高温蒸煮暴晒以后也可能还存有毒性,这种植物和黄花菜是同宗兄弟,花开的颜色越艳丽,所含的毒素就越高。”
“那你怎么能保证你家的就不是萱草花而一定是黄花菜呢?”
“这个我能确保,我家所有的黄花菜均采自我们村后山坡的黄花菜地。但是这不是最重要的依据,最重要的是,我家的黄花菜也只卖到您药店、思源斋、张老爷府上、钱老爷府上、徐山长府上,除此之外,没有向任何地方售卖过,所以这孟老爷不管是在哪里吃的黄花菜、吃的谁家的黄花菜中了毒,应该均与我们家无关。”
“哦?那有没有可能,是你舅舅将一部分黄花菜卖给了这个孟老爷,而你不知晓呢?”
“绝无可能。因为这黄花菜未经处理有一定的毒性,所以,我家设有十分详细的黄花菜入库、出库单,每日早晨村民采摘多少新鲜黄花菜交于我家,蒸煮晾晒后有多少斤干菜存入库房、每日早晨称装多少斤干菜拿出去售卖,这些都有我舅舅、我娘和我三人亲自核对仔细、签字确认。送到县城之后到各处也有详细的交接手续。所以我很想知道,这孟老爷吃的黄花菜到底来自哪里?究竟是为何要栽赃到我家名下?”
“哦,那这样来看,这件事情也不复杂,你只要手头有这些详细的单据,确实是很好的自证清白的依据,那你们就等着县太爷审判还你们公道就可以了呀。”姚时远听了之后,心下大大惊讶,这小姑娘果然不简单,哪家乡村孩子做买卖能把这些理的这么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李依然愁眉苦脸的说:“可是姚伯伯,不瞒您说,我们里长跟刑房里的一个人有亲戚关系,听他给我们私底下透露,这案子县太爷准备一直压着,想要两边收受。那孟老爷是做茶叶生意的,家财万贯,使了些手段未经传讯就将我舅舅关进了大牢里,还想要让人将我舅舅屈打成招、签字画押。”说到这里,李依然不禁十分的失望和无助。没有地位、没有人权、没有公正严明的法律和制度,她这时才分外感受到这个时代普通老百姓活着的不易。
姚时远听了后也沉默了。
这时,窗外传来一个低沉的年轻的男人的声音。
“我不知道,在我治下的县衙,既然是这么的混乱吗?”
然后书房门帘掀起,一个长身玉立,身穿淡青色丝质长衫的男人走进来。
男人淡淡的扫了一眼李依然,忽地又顿住,再瞟了她一眼。
“嗯?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李依然更加诧异,他怎么会在这里?他,竟然是那位年轻的知府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