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大三年级集体上普法教育公开课,由于教室短缺,李诗格班和辞蕋班被安排在同一间教室上课。
迟晨早早就到了,站在讲台上维持着纪律,“大家都安静一下,下面由植产系2015级八班的辞蕋同学为大家介绍一下此次公开课的主要内容。”
辞蕋在一群小女生的尖叫中上了台,往前面一站,那叫一个玉树临风。
“这次公开课主要是向大家介绍一些法律常识,帮助同学们掌握基本的法律内容,现在我先给你们讲解几个案例。”他翻开手里的讲义刚要开口,就听台下有人小声嘟哝。
一个人说,“哎,你看这像不像咱班的李诗格?”
另一个人瞟了一眼,“别说还真挺像的。”
“这小姑娘可是个轮奸案的被害人。”
“是吗?够重口的,快给我瞧瞧。”
辞蕋走过来,一把将他俩手里的报纸抢走,当他看到上面的照片时,他也诧异了,上面的女孩大约十一二岁的样子,脸部做了模糊化处理,可为什么却让人一眼就能认出是李诗格。他屏住呼吸往下看,照片下面写着:2008年 7月 6日 晚十点,于××公园人工湖内救起一名十二岁幼女,女孩被装于麻袋内身上多处受伤,经医院鉴定女孩曾遭多人性侵,目前生命体征微弱,正送往医院救治中。
7月6日,不正是昨天她的生日吗,这会是是巧合吗?他看着报纸的发行地,黑龙江省 ××市,正是李诗格家所在的地方,辞蕋看着“麻袋”这两个字,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那次李诗格被套在睡袋里痛苦喊着救命的样子,辞蕋抓着报纸的手在剧烈颤抖,他不敢继续往下想了。
他把报纸迅速的撕烂扔进垃圾桶里,眼睛红的像是发怒的豹子,“这是谁给你的?”
俩男生一看辞蕋那张骇人的脸,吓的立刻交代道,“是班长给的。”
辞蕋走到迟晨旁边一把将他拎起来,抓着迟晨衣领的手布满了青筋,“这报纸是从哪弄来的?”
迟晨吓懵了,哆哆嗦嗦的推推要掉的眼睛,“这,这不是你给我的吗?那天在图书馆门口你塞我车筐里的。”
辞蕋想起来了,那是莳语恩为他准备的报纸,他本想扔掉可现在却出现在了这。
李诗格听到了动静以为辞蕋是在打架,她赶紧跑过来抓住辞蕋的胳膊,“别这样,大家都是同学有话好好说。”
辞蕋放开了迟晨,扭头看着李诗格,目光像冰刀一样尖锐而寒冷,“先别跟着我,我想一个人静静。”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辞蕋一个人走出了教室,李诗格突然感觉衣服被人拽了一下,她转身一看是刚才看报纸的那个男生,他摆摆手,示意李诗格低下头,随后附在她耳旁低语了几句。
那天7月7日,刚好是×大的小七夕,因为真正的七夕是8月17日,到那时学校早就放假了,于是一些不甘寂寞的小情侣就把七月七日当成七夕来过,学校周围的一些花店早就摸清了门路,一到七号,早早就拉上满满一车玫瑰到校园里叫卖。
“亲爱的,爱死你了,姆玛!”一个金色头发的女孩挽着自己的男朋友从辞蕋身边走过,她手里捧着一束淡粉色的玫瑰花,一脸幸福望着自己的恋人。
辞蕋机械的走到卖玫瑰的小车旁,看着一束鲜红的玫瑰花发愣,善解人意的老大爷走过来,“小伙子,来一束吧,今天特价,一束才49元。”
辞蕋抱起那束红玫瑰扔下一百元就走了。那大爷还纳闷呢,这小伙子可真怪!拿的是玫瑰又不是菊花,那表情怎么跟要去扫墓似的。
辞蕋抱着那束玫瑰就像一个游魂一样在大街上来回穿梭,苍白的皮肤,沉沦的双眼,偶尔有风经过,撩起他额前的碎发,整个人显得萧索异常,看过他的人都会误以为现在是霜降后的晚秋而不是七月初的盛夏。
大街上有几个穿着高中校服的小姑娘看见辞蕋抱着红玫瑰从眼前经过,都流留恋着多看了几眼,心里嫉妒的猜测,是哪个女孩那么幸运能收到那束花。
然而谁都不可能收到那束花了。
辞蕋转过街角来到第一次遇见李诗格的那条小街。眼前的参天古树,脚下荫庇的小路,身侧墙上那片超现实主义的彩绘,以及旁边那个生了锈的路灯,一切的一切都没有变,但当初的那份情感如今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回了。
人生就像是在翻一本书,当你在读到精彩的部分时在里面夹了一页书签,以便以后可以重温当时的情感,然而悲伤的是,当你读过后面的内容才发现当初的那份温情早就荡然无存。
辞蕋突然将怀里那束玫瑰的花瓣撕扯下来,一把一把扬洒在街道上,他每走一步鲜红的花雨便纷纷而下,就像在地面上印出了一个个血般的脚印,场面凄美额而壮烈。走到街尾时他回头,看着眼前的满地花殇在余晖的笼罩下就像一滩流淌着的鲜血。他哭了,带着眼角的泪猛的往回跑,他知道,他要去找李诗格。
当他赶回学校时公开课早就结束了,教室里空无一人,辞蕋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一下扑到向垃圾桶玩命的寻找那张被他撕毁的报纸,然而无果,报纸不见了。辞蕋知道它一定被李诗格拿走了。
当辞蕋回家的时候已经快九点了,不出所料,屋里的灯亮着,辞蕋推开门,李诗格正半卧在客厅的沙发上小憩,听到声音她缓缓睁开眼。
“我说你死哪去了?这么晚才回来,再说都小七夕了,连束玫瑰都不给我买,你也忒抠了!”李诗格的表情和语气都一如既往的随意,不见丝毫异常。
辞蕋淡淡的笑了一下,伸手挽住她的头发,“卖的那种玫瑰太容易枯萎,配不上你,我要送你的,是永远都不会枯萎的玫瑰。”
辞蕋从茶几下面抽出一张绘图用的素描纸,转身又从卫生间里拿来一管薄荷味的牙膏,拧开盖子,在素描纸上不停的涂抹。
“我的天啊!你能不能不恶心我了!”李诗格爆吼着阻止这幅奇葩杰作的诞生。
“别急,还差一步就成了。”辞蕋把用完的牙膏放在一边,笑着看了她一下眼。他伸出手腕,迅速的抄起果盘边的水果刀在上面狠割一下,顿时伤口处喷薄出的鲜血成流淌下,他晃着胳膊,在纸上来回移动着,让自己的血均匀的滴在上面。
“你疯了!”李诗格攥住他手腕上的伤口,掏出手机要打120。
辞蕋一下打掉她手里的手机,兴奋的说,“我不去医院,我们去结婚吧!”然后疯了一般的要去找户口本。
李诗格一把拽住他,无力的摸摸他的头,“哥们,你没病吧?”她掀开茶几下面的急救箱,翻出一卷纱布就往辞蕋手腕上缠,一点都没剩下,全绕上去了。望着变得和大腿一样粗的手腕,李诗格满意的点点头,在上面系上个蝴蝶结。
她转身从包里拽出那张被辞蕋撕坏后又粘好的报纸。摆在他面前,“看见了是吧?嗯?”
辞蕋点点头。
“然后呢?感觉怎么样?”李诗格坐在沙发上,仰视着他。
辞蕋皱着眉跪下来,捧起李诗格的头,近乎哀求的语气说,“这个时候为什么不哭?”
李诗格笑笑,“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早没感觉了,而且我不会哭,就算你看到我流泪那也是笑哭的。”
辞蕋蹙着眉掰过李诗格的头,朝她的嘴唇狠咬下去,好像要把心里那些不能言明的情感全部喂给她。然而李诗格却将他推开了,脸上没有悲喜,更无嗔怒。平静的如同一滩死水。
“昨天你在街角的那家西餐厅看见我了,对吧?”李诗格扶着辞蕋的头,与他对视着。
“对。”
“那你不觉得我奇怪吗?”
“奇怪。”
“那你为什么不问我?甚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辞蕋停顿了一下,直视着她的眼睛,没有丝毫躲避的意思,“因为我不想逼你说,我要等你亲自告诉我。”
李诗格仰头一笑,笑声异常凄迷,“是吗?那今天你跑什么?你不是要等我亲自告诉你吗?你跑什么?你说啊!”李诗格抓起沙发上的抱枕,一个一个的朝辞蕋脸上砸去。辞蕋没有动,就这么跪着挨砸。在丢完沙发上所有的抱枕后,李诗格在地上慢慢蹲下来,她抬头看着辞蕋,满腹的悲恸倾泻而出,可眼中依然没有泪,“你知道现在我有多想哭吗?可我却一滴泪都流不出来,对于别人来说,流泪是因为悲伤,而对于我来说,悲伤的却是不能流泪。”
李诗格站起来,掀开上衣,白净的皮肤上一条骇人的大疤在腰侧蜿蜒盘旋,像极了一条恶心的蜈蚣。
“这条疤就是那时候留下的,想听它的故事吗?”李诗格撂下衣服,在沙发上坐下来,看表情似乎已经恢复了平静。
她双肩无力的陷入松软的靠背里,望着天花板闭上了眼睛,“报纸上的那个孩子不是我,而是我的双胞胎姐姐,李诗言。”
辞蕋起身,活动一下酸痛的膝盖,“格言?”
李诗格闭着眼轻笑,“bingo,猜对了,《格言》那本杂志就是我们名字的由来。”
“十年前的昨天,也就是我们11岁生日的那天,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那天胡燕歌说去我家蹭饭,我开心的答应了,因为他家是开蛋糕店的,每次我俩过生日的时候,他都会提个很大的草莓蛋糕来我家一起吃,孩子么,为了一口蛋糕就能乐上一天,想想其实也挺好的。”李诗格仰面轻笑,闭合着的眼皮带着卷曲的睫毛微微颤动。
“后来呢?”
李诗格嘴角的笑意迅速收敛,“后来,我俩半路碰见了刘阿姨家的哥哥,你知道吗?真是讽刺,要不是发生那件事我估计这辈子都会把他当亲哥哥看。”
“可那个禽兽对你们下手了。”辞蕋面无表情,清冷的声音回荡在房间的上空。
“对,他说,要带我和我姐去××公园看人工湖,那时候××公园刚建好,人工湖也是新挖的,里面养了好多的天鹅,好多孩子都想去给天鹅喂食,我和我姐也是。”
“于是你们就跟着他去了。”
李诗格闭着眼点点头,而后又摇摇头,“那天也不知道怎么了,我姐非得说肚子疼,要改天再去,可我不听,还非得把她拉去了。”说到这李诗格抬手扇了自己一耳光,“我发誓,那是我李诗格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做过最他妈傻逼的一件事。”
辞蕋没有拦着她,他知道,这个时候只有让她发泄出来她心里才会好过点。
“当然,他是不可能带我俩去人工湖的,他把我们领到一间破仓库,不巧的是一个看门的老大爷进来了,情急之下他把我俩打晕钻进麻袋里放上了平板车。”
“然后他真就把你俩拉到了××公园。”
李诗格坐起身,睁开了眼睛,“对,真就把我俩拉到了××公园。不过在车拐到一家地下商城的时候,后车轮压到一块大石头,车身向左剧烈的倾斜着,我被甩下车,而我姐被拉走了,再也没回来。”
李诗格隔着衣服摸摸腰上的疤,“这条疤就是我滚下来的时候被车上的铁钩划得,我记得缝它的时候医生说划得太深要我多注意,可我却觉得它割太浅不够疼。”
李诗格松开手,叹了口气,“第二天我姐的尸体就被找到了,我爸我妈都瞒着我,可我心里很清楚,我再也不可能见到她了,你说一群破天鹅有什么好看的?我当时为什么就非要去?不过还好,报应来了,我突然变得不会哭了,我妈带我去过好多医院,看过好多心理医生,都没用。”
李诗格微敛着双目,双手轻抚着眼角,“从那以后我就是遇到再难过的事都不会哭了,因为哭不出来,刚开始的时候一难受还会皱皱眉,咧咧嘴,可时间长了我感觉那样特别扭的,哭都没有眼泪还做什么样子啊?不如直接笑吧。”
“所以我总是笑,开心了也笑,难过了也笑,但身边的人却从不觉得我和善而是觉得我冷血。”
辞蕋坐过去,紧紧抱住她,不料李诗格张嘴就在他的脖颈上狠咬一口,顿时鲜血顺着李诗格的嘴角流淌下来,滴进了她的脖颈。辞蕋并没有推开她,而是用力按住她的后脑,使她的牙齿更深的嵌进自己的肉里。
李诗格挣扎着抬起头,带着满嘴的鲜血看着他,“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生气吗?因为你心里有事的时候没有选择向我倾诉而是自己一个人去烦恼。我告诉你!不要总以为我李诗格就是个没心没肺,天天只会陪你斗嘴耍混的人,即使我不会哭可我一样有感情!全天下不是就你一个有情有义的!你心里有什么事你倒是和我说啊!天天像个大闷葫芦似的我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就算我求你了成吗?下次再有事我一定要是第一个知道的人!”
辞蕋看着李诗格笑了,“好。”
李诗格摸摸辞蕋脖颈上的伤,起身就要走。辞蕋赶忙一把拉着她,“你去哪?”
“废话,我去拿冰袋给你敷敷,要不你脖子上就得留一圈牙印了。”
辞蕋甜甜的笑了,“留下更好,那样我就可以一辈子带着它了。”
李诗格“噗呲”一下乐了,“你要是这么喜欢用不用我再给你多来几个?”说着掰过辞蕋的脑袋作势要咬。
辞蕋连忙摆手,“今天就不必了,改日吧,我怕再来就要失血性休克了。”
李诗格瞧着他手腕上的纱布和脖子上的牙印点点头,“也是,那先睡觉吧,今天我就不走了,咱俩一起睡。”
辞蕋贱贱一笑,搂住李诗格的腰,“怎么?初夜要预支了?”
“思想龌龊!谁说我要和你干那种事了?我只说和你一起睡觉而已。”李诗格扒开辞蕋的手向他投来鄙视的目光。
辞蕋摸着自己那头杂乱的小卷毛失望的叹了口气。
“哎哎哎,不乐意拉到,我回去了!”
辞蕋一听,一下把李诗格拦腰抱进卧室,飞快的关了灯裹上被子。不睡白不睡!俩人就这么相拥着一夜长眠。
时隔多年,每当他们回忆起那晚的时候,似乎还会隐约听到对方的鼻息,嗅到对方身上独一无二的味道,只是不知那到底是时光的馈赠,还是流年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