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岘趁着拉草料的马车走了一段，又换乘另外一辆豪华的香车，进了马车，又换上一件圆领的青衣，看起来像个富贵公子哥。
“公子，去哪儿？”
张小敬回头问。
“一直走，我就随便逛逛。”
李岘按捺下内心紧张，沉声道。
毕竟第一次出宫。
而且，整个长安城都是他的敌人，不紧张是假的。
张小敬办事很可靠。
李岘撩开帘子一看，便能看到七八个身手敏捷的大汉混在人群中。
东市，并没有李岘想象中那么繁华。
没有满大街的骆驼，也没有西域的胡人，有的只是衣服破破烂烂的小市民和蹲在街边晒太阳的乞丐。
路上的行人脸色蜡黄，唯唯诺诺，麻木不仁。
地上也泥泞不堪，随处可看见麻风和各种排泄物。
管理街坊的小吏满脸尖酸刻薄，用鞭子抽打和驱赶街边的乞丐。
有许多乞丐根本不会反抗，任由小吏鞭打，因为他们昨晚都饿死了。
“这就是长安城？”
李岘张大嘴巴，难以置信的看着这一切。
“公子，东市还算好的了，天子脚下，西市那边更混乱，到处都是小偷、强盗、地痞流氓，街道上随处可见人畜的粪便，饿死的难民……”
张小敬语气中没有丝毫的情绪。
因为他见证了长安这座世界上最繁华的城市，从最巅峰堕落到最低谷的一切。
他记得他七八岁的时候，长安的街道上，到处都能看到来自西域、东瀛的夷狄，每一条街道都能听到驼铃，东市每天开市，都会车水马龙，来自西域的香料、宝石、胡姬、奴隶……让人眼花缭乱。
特别是上元节，整个长安城都会沸腾起来，到处是灯火、烟花、花车……还有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姑娘。
但现在，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女人哪敢出门？
别说地上到处都是粪便和泥泞，光天化日之下都能看到强盗在坊间抢劫，他看见过太多耳朵被扯破、衣服被剥光的女人在街道上哭喊和尖叫。
只绕着东市逛了半圈，李岘便意兴阑珊。
他眼前的长安城，破败不堪，跟大明宫简直是两个世界。
“公子，前边有流民闹事，我们还是回去吧！”
张小敬突然停下马车。
李岘撩开帘子看了看，只见一群面如菜色的流民从坍塌的城墙上翻越过来，跟一群官吏大打出手，尖叫声，哭喊声，骂声，如同一片汪洋。
“回去吧！”
李岘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东市都如此不堪，何况其他坊市。
而正当马车掉头，李岘发现一群流民居然将马车包围了起来。
这些人身上衣服破破烂烂，饿得瘦骨嶙峋，目露凶光，满脸仇恨，似乎随时能吃人。
“不想死的都给老子闪开！”
几个混迹在人群中的不良人走了出来，拔出横刀，开始驱赶这群如野兽一样的流民。
刚开始没有人后退，直到刀口见血，几个凶恶的家伙倒在地上，后面麻木的人群才渐渐闪开。
“今年又是大旱，关中很多地方都颗粒无收，百姓实在是活不下去了。”
张小敬小声的解释。
“煖客貂鼠裘，悲管逐清瑟。劝客驼蹄羹，霜橙压香橘。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荣枯咫尺异，惆怅难再述……”
李岘忍不住喃喃低语。
大唐已经病入膏肓了。
连长安城都是这副惨状，何况其他地方？
这个世界的大唐就相当于地球上的大明。
小冰河期已至，各种灾难不断，再加上土地兼并，民不聊生，似乎只有改朝换代才能解决所有问题。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公子，真是好诗啊……”
张小敬忍不住笑了笑。
他不懂什么诗词歌赋，但这一句说到他心坎里去了。
别看街道上到处是饿死的人，但靠近皇城的几个坊市，勋贵和士族门阀们居住的地方，却依旧繁华富庶，歌舞升平。
中午，李岘有惊无险的回到了大明宫。
“高源，摆驾左神武军大营。”
李岘实在是坐不住了，必须尽快掌握军队，否则自己什么事都做不了。
他这个皇帝，在朝堂上可没有什么话语权。
“陛下，左神武军可是……”
高源有些担忧，左神武军毕竟还在阉党的控制之下，要是阉党图谋不轨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无需多虑！”
有郭起坐镇，张小敬守护左右，他不信阉党能反得起什么浪来。
当然，他真正的信心来源于自己的“小金库”。
他记得前世魏东成之所以败给苏家，最主要的原因是“欠响”。
左右神武军跟着魏东成血洗大明宫，也正是因为魏东成以“朝廷不发军响”为由煽动。
在这乱世，大头兵们脑袋里可没那么多忠君思想，有奶便是娘。
阉党说，杀皇帝杀奸臣就有军响，于是大明宫血流成河……
苏辅国说，军响是被阉党贪污了，一百万两饷银就在这里，缴械投降，既往不咎，拿钱走人……于是大头兵们果断将阉党抛弃。
左神武军大营就在大明宫左上角。
跟大明宫只隔着一道城墙。
真正让李岘担心的是郭起，而不是那些大头兵。
郭起对他有很大的偏见，因为之前狗皇帝屡屡毒打贤妃，早就让郭起心存不满，这其中误会，很难解除。
郭起这个人，最难搞的不是他跟你顶撞，而是他对你毕恭毕敬，但心里却已经给你判了个死刑，不肯给你卖命。
不过，李岘也并不是没有信心搞定郭起。
他三世为人，连个郭起都无法收服的话，他找块豆腐撞死得了。
很快，身穿短褂的李岘就来到左神武军大营。
神武军可不像金吾卫那样都是勋贵子弟。
这支军队曾经是大唐最精锐的部队，二十年前，勘平过“阿史那之乱”。
“阿史那之乱”就是“安史之乱”的翻版。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在那以后，李家皇族内乱了十多年，许多亲王称帝。
不过都被李岘那幡然醒悟的便宜老爹剿灭了。
便宜老爹驾崩以后，又是夺嫡之乱。
但争到最后，太子和吴王、齐王都被坐收渔翁之利的阉党灭了。
后来，苏家将最好控制的李岘扶上了皇位。
唯一跟地球上那个大唐不相似的地方是，“阿史那之乱”之后，这个大唐根本没有中兴的希望。
因为小冰河期的突如而来。
因为党争和藩镇割据愈演愈烈，还有“流民暴乱”。
李岘面临的是一个地狱级别的烂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