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合大学一直都是一个高攀不得又非常奇葩的地方。一般人却搞不清它的招生标准,如果说按成绩招生,里面各种状元多得是,但也有不少吊车尾,如果说看家世招生,里面不缺世家大族的子弟,但也不乏普通人家的孩子。
六合大学盛产人中龙凤是大家公认的,大家都攒足了力气把孩子往六合塞,可是却又不知道怎么塞,只能看是否有幸六合的录取通知书能砸开自家的大门。
这么多年,六合南楼的一、二两层都是给美术系当作画室,美术系其实学生不算特多,但奇怪的是整个系恨不得都学国画。
正值中午,顾白贴着墙,盘腿坐在地上,他腰背微微向前弯曲,手里捧着盒饭,一口一口吃得正香。
背后一墙之隔的画室,完全是另一副光景。
整个画室墙上和屋顶挂满了画卷,风过窗而入,吹得那些画卷飘飘忽忽,像个仙境似的。
画室正中摆了一个木桌,老树根雕琢而成,所以不免有些奇形怪状,但或许经过了时间的打磨,每个棱角都光滑的很。
桌子的正前是一个老人,围着老人的还有十几个年轻人。
只见那老人头发灰白,国字脸,五官都长得规规矩矩,老人不拘言笑,一手付于身后,一手执笔,落笔沉稳大气,笔锋厚重,然而随着笔尖流转,却看不出他画了一堆什么鬼画符,并非山水写意,也非人物景象,只是感觉那些鬼画符组合起来自带神韵,倒是有些不可捉摸的意味。
周边站着的年轻人一个个眼睛睁得老大,聚精会神的看着老人在那画鬼画符,生怕露掉一个细节,以至于鼻尖都浸着汗珠。
屋子安安静静,即便站在那里,每个人也都笔直得像青松似的,俨然是一个老古板领着一群小古板。
这和外面四仰八叉的顾白简直是两种画风。
有人曾问顾白为什么来六合,顾白只答了两个字:学画。
其实六合的招生标准一点都不复杂,简而言之,“术者”即可入校。
这个世上曾有沧海桑田的变化,也有光怪陆离的传说,植物动物活得久了都能成了精怪,也总有那么一些“人”与众不同,这些人被称为术者,他们同普通人一样生活着,上学,工作,结婚,生子……但是他们身体中却与生俱来带着“术”。
术者通晓阴阳,学贯五行,习剑者剑可催山,习乐者惑人心智,习医者枯木逢春……
顾白说他想学画,习画者画阵画咒,画山河气脉,被称为画师。
画师并不是术者中的主流,大家更倾向于将术付诸于十八般武器之上,然而正如各司其职,画师必须存在,并且意义深远,一般学画的不是在这方面天资聪颖,就是家学渊源。
像顾白这样一无才情,二无家学的实属罕见,当然他本身也算是六合大学里面的一个异类。
六合千百年前就存在,那时叫做六合学院,在世人眼中出了无数的名家大儒,如今流年辗转,随着现在社会的习惯,改名为六合大学,当然本质上还是那个年轻术者历练的地方。
顾白算不上正经八百的术者,他原本在一所三流大学读了大一,谁也说不出中间一个什么机缘巧合,大二的时候竟然转到了六合。
后来有好事的向顾白打听,才知道顾白祖上是个术者,但是细问有什么丰功伟绩,按顾白的话说,那位祖宗充其量算个看大门的。好事的又一推算,顾白身体术者的血液早该在一辈又一辈的子嗣繁衍中稀释的七七八八了,六合为啥收了这样一个血脉不精纯的转校生虽然让人不解,但弄清楚了顾白的来历后,那点不解也被大家抛在了脑后,毕竟这种即没背景又没能力的人没什么好在意的。
顾白转来了六合一年,在众人眼里真是把丢人现眼演绎的淋漓尽致。本来就被分在了类似于后勤组的“7组”,也不知道顾白是太有自知之明,还是没有自知之明。
他不在七组消停的呆着,反倒总往画室这边跑,特别是像今天这种季老在的日子,他更是不会缺席。
季老是画师大家,除了那已经驾鹤西去的山人老道,当代画师中几乎无人能出其右。这么多年来,六合拿得出手的画师都受过季老的教导,所谓有教无类,去听季老的课倒是没有门槛,但是到达一定程度后,差一些的早就跟不上季老的进度了,也就识相的不过来凑热闹了。
所以画室内那十几个年轻人还算有些天份的。
画室外坐着的这个顾白算是个不要脸皮的。
这边顾白吃完盒饭后,拿着纸巾擦他那满嘴的油渍,正赶上里面的人鱼贯而出,他们垂眼看了一眼墙边坐着的顾白,脸上表情虽然不动丝毫,但是眼睛里的嘲讽却是毫不掩饰的。
擦嘴的手停顿在嘴边,一边的嘴角还油渍点点,顾白看有人出来,抬头笑了一下,但见那些人只是给了自己一个不大友好的眼神后就目不斜视的走了过去,他对此也不大在意,顺势继续擦着自己的嘴角,笑容很容易的就收了回去,脸上一点都不尴尬,眼中一片坦然。
又是过了许久,里面的季老终于走了出来,他倒是没看顾白,只在顾白身边站定,双目望着前面的虚空,像是在想什么,又好似凝望着遥远的过往,整个人犹如入定一般。
旁边站着季老,顾白不像一般后生见到画师大家那样欣喜若狂,甚至情绪都没那么激动,他只是抬头看着季老笑,就像一个青年早上出门遇到了隔壁的大爷,要打招呼笑一下那样,随即他慢悠悠的从地上站了起来,可能坐的时间长了,起身时一个趔趄差点摔倒,龇牙咧嘴的揉了揉大腿,然后站定身子竟然抬腿就走,只留给了季老一个挥着手的背影,和一句消散在风里的:先走了!
季老将他那飘散在虚空的目光聚焦在了顾白的倒影上,好久之后自顾自的说了句:“一个老王八教出了一个小王八。”那样子当真失了大家的庄严,真是一点都不严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