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前，柯青还有一件事要跟林舟说，他思考了一下问：“你这些年真的在京都吗？我都没怎么看到你，有时候同学之间聚聚，也完全联系不到你人。”

过去的经历并不光彩，可以的话，林舟并不想让许多人知道。

面对柯青的质疑，他只有讪讪地回答：“这些年有点忙。”

这个解释倒也合理，柯青颇感同身受地点头，“京都确实不好混，有钱有地位的人太多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得罪哪个，不过我记得你的家境好像还不错？”

他瞥了眼楚奕辰，对方可是第一次出现在他们面前就震撼全场的人物。

楚奕辰神情冷淡地又将林舟往自己怀里扯了扯，语气中警告意味浓重，“不劳你担心，我的弟弟，不会让别人欺负他。”

又是这种极度排外的气场。

楚奕辰眼神冰冷，柯青估计他再在这里多待一会儿，整个人就要被对方的目光戳成筛子了。

他立刻回归正题，飞快地问林舟道：“下个月周末有个同学聚会，你还愿意来吗？”

“可以携带家属哦。”顶着楚奕辰要杀人的目光，柯青勉强退了一步。

林舟沉吟着。

过了一会儿，他偷偷用眼神瞥着楚奕辰。

“你想去就去。”楚奕辰说。

“那……你会跟我一起去吗？”林舟两手在不知不觉中交织在一起，他纠结地问。

原来是在担心这个，看到对方期待的小眼神，楚奕辰的嘴角缓慢上扬，但是表面上他还是装作无波无澜，随意地回答道：“如果有空的话。”

柯青狐疑地审视着他，莫名觉得这话像假的。

不过那跟他也没什么关系，既然楚奕辰开口了，这就说明林舟去参加聚会也没问题了。

他鼓动着林舟，“来吧，好久没有一起玩了。”

林舟得到了楚奕辰的答案，不禁失落地低下头，从前只有楚奕辰带他去参加宴会的份，好不容易轮到他的场合，他是真的希望楚奕辰能作为伴侣陪他出席。

但是对方工作忙也没有办法。

他朝柯青笑了笑，点头道：“好，那就到时候再见。”

距离下个月还有一周的时间。

等他们都离开之后，林舟才问楚奕辰：“你什么时候回去？”

“就这么迫不及待赶我走了？”楚奕辰冷笑。

当然不是！

林舟一窘，他疯狂摆手，“没有，但是看你好像有很多事要处理，很着急的样子……”

来医院之前，坐出租车的时候，他就看见楚奕辰在手机上处理各种事务，忙得不可开交。

楚奕辰的声音不容置喙，“什么时候回去都可以，但是你必须跟我一起。”

他又补充，“外婆这儿你不用担心，等我们都回去之后，我会安排人每天跟你对接，你想见她可以打视频、电话，不管什么手段，随便你。”

但是你的人必须待在我的身边。

林舟沉默片刻，咬牙点了点头，他问：“我想亲眼看着外婆被平安接走，到时候我们再回京都？”

过来接人的人下午就能到。

楚奕辰点头算应了。

事情至此便都安排好了，林舟顿时松了一口气，他担惊受怕了一整晚，走路时脚步都有些虚浮，刚跨出一步就险险摔倒，好在被楚奕辰眼疾手快地扶住。

“小心点。”楚奕辰皱着眉。

林舟点头看他，眼眸氤氲，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楚奕辰与他对视目光微怔，一个猜测从心头闪过，他的手快速抚上林舟的额头，是烫的，这人居然在这时候发烧了。

林舟看见他的表情变化，又联系到自己无力的身体，很快也意识到自己多半是病了。

他也用手探了探自己的额头，可是他的手心滚烫，和额头的温度相差无几，根本测不出来什么。

眼看着面前人的脸色越来越黑，林舟冲他虚弱地笑了笑：“我没事。”

楚奕辰的眼眸顿时更暗，这种时候还说没事，他看这人确实病得不轻。

他向前一步将人打横抱起，不顾林舟的婉拒，直接将人抱进了昨晚的家属陪护房。

“我去买点药，你在这别动。”

这病来得实在突然，林舟尚未察觉时还能勉强支撑，但眼下就这会儿功夫，他身体的温度却越攀越高，连同意识都烧得有点迷糊。

他难受地闭着眼朝楚奕辰点了点头。

楚奕辰速度很快，没过几分钟就提着一个大袋子回来，他每次去药店都有种把药店搬空的架势，一堆各色包装的药盒倒在另一张床上，小山似的壮观。

打水，拆药盒。

当他把床上的林舟扶起来，把药和水喂到对方嘴边时，林舟却突然开始剧烈挣扎。

眼前的视线朦胧，林舟看不清自己什么地方，唯有无处不在的酒精味提醒他，这里其实是医院。

楚奕辰尽力按住他乱动的身体，声音里忍不住带上的一丝恼火，“别动，先吃药。”

烧成这个样子还到处乱跑，生怕自己死得不够早吗？

可是林舟偏不听他的话。

听到楚奕辰的声音，他的身体顿时扭动得更厉害了，像是极度恐慌地想要逃离这个地方，嘴里呢喃着：“不要不要……”

“不要什么？先吃药，吃完药就好了，听话！”楚奕辰不耐烦地控制他乱抓的手，将人死死地固定在床单上。

制止发病的精神病人也莫过于此。

可是林舟挣脱不开，突然就哭了出来，他卑微地抓着楚奕辰的衣服恳求，“奕辰，我会乖乖离开，永远不出现在你面前，不做标记清除手术好不好？”

楚奕辰的身体陡然僵硬在原地。

他手里的力道稍松，便让对方一个用力挣开了禁锢，胡乱舞动的手碰翻了他手心的水杯，水杯里的水洒了一半，在床单上留下一片深沉的水渍。

病房里顿时只剩下了林舟碎片式的话语，他一会儿将自己蜷缩起来求饶，一会儿又皱紧眉头捂住腺体用哭腔低声说着好疼难受。

楚奕辰的大脑仿佛被人重重砸了一锤，他垂在身侧的双手颤抖着，身体微倾看起来像想要上前将人拥入怀抱，可是最后却缺失了勇气，身体宛如凝固般动弹不能。

“嗯……”林舟感受着身体的忽冷忽热，难耐地咬紧了嘴唇，痛苦的神情非常扭曲。

楚奕辰瞬间忘记了所有的心绪，此刻眼中只有一个人。

他小心地靠近，放缓了动作将林舟揽进自己怀里，沉沉的声音异常沙哑地安慰，“舟舟，先吃药，好不好？”

“不吃，不做手术。”林舟背靠着他，蹙眉紧紧地闭着眼睛，在迷迷糊糊中哭着说。

楚奕辰顺着他柔声说：“嗯，只吃药，不做手术。”

“……不做？”

“不做。”

林舟眉头微，一直紧阖的嘴唇终于松动，楚奕辰快速将药喂了进去。

药效挥发得跟快。

怀里的人慢慢安静下来，呼吸逐渐变得悠长而舒缓。

楚奕辰伸手拂去林舟脸上那些残留着微凉的泪滴，喉咙滚动了几下，一种说不出来的心疼在他的心底翻涌，堵住了他的一切话语，让他恨不得回到过去狠狠给自己一拳。

或许是潜意识里还惦记着外婆，林舟没睡多久就醒了。

他躺在干净整洁的床铺上，脸上很清爽，就是眼眶周围有些发肿。

林舟起床后忧心外婆看见他的样子，察觉出他生病会担心，他站在镜子面前，摸着眼眶边的红肿，突然转头奇怪地问楚奕辰：“发烧会影响眼睛吗？”

一阵清风从窗外吹进。

楚奕辰坐在靠窗小桌旁边的椅子上，压下手里翻飞的书页，低头道：“不知道。”

小桌上的手机微微震动，原来是负责接杜之云转院的人已经到了，他于是起身将书放回桌子上，“走吧，去送送外婆。”

林舟望着他率先离开病房的背影。

总觉得，有种落荒而逃的感觉。

还有，刚刚他忘记提醒对方，书好像拿反了。

医院大门外，他们很快完成了交接。

临别前林舟又忍不住和杜之云说了很多，两人聊着聊着，竟然没发觉到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林舟倒是有过感应，他途中曾多次偷偷瞥向楚奕辰。

但楚奕辰只默默地站在离他们不近也不远的地方，并没有出声催促。

林舟于是又不禁多嘱咐了杜之云几句。

其实楚奕辰的脑海里正不断复盘着五年前两人分手的情况。

那时，是他气上心头，主动提出了分手，把身边有关林舟所有的痕迹都消除还不够，还要求对方去做标记清除。

可是他分明记得当时林舟并没有多说什么，对方虽然白着脸，身体摇摇欲坠着一副脆弱的样子，却还是强撑着点了头，沉默地支持了他的决定，转身离去时决绝的背影犹在眼前。

手术当天，楚奕辰余气未消，并没有过去。

当然后来，他也没有收到来自林舟的任何消息。

再后来，对方就像是人间蒸发一样，彻底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

即使他后悔了再去找，也没有任何踪影。

林舟没想到这一聊，无人提醒，竟然直接聊到了晚上。

结束的时候，他见楚奕辰仍是一句抱怨都没有说，心里还有些忐忑。

回京去机场的路上，他偷偷瞥楚奕辰的脸色，却突然发现对方自从下午就一直反常地安静，忍不住担心地问道：“你还好吧，是不是生病了？”

楚奕辰微微蹙眉，突然问：“你……”

林舟认真听着。

楚奕辰却又别过脸，“算了，没事。”

林舟：“……”在他昏迷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吗？

然而就在他想要仔细问的时候，楚奕辰对着手机的脸色却慢慢变得深沉，他缓缓皱眉，紧接着催促司机再开快一点。

林舟：“……怎么了？”

楚奕辰狠狠地揉了揉额头：“明天跟我去一趟楚家老宅。”

林舟眸子顿时睁大，他顿了顿，不安地问道：“难道是伯父伯母知道了我们的事？”

“差不多。”楚奕辰看着他解释，“我们去民政局的照片被人拍到了，传到了网络上，有人认出了我，现在业内不少人都知道了这件事。”

“照片的事虽然被楚家压下去了，不过我妈让我带你回去见见她。”

林舟讶然地张大嘴巴，万万没有想到，他们的事情被发现居然是因为这种情况。

楚奕辰问：“不想去？”他知道过去自己的父母对林舟并不满意，双方都知道这件事。

林舟纠结地缠着手指，“不是，就是有些担心。”

伯父伯母再见到他，会怎么说呢？

他再次出现，一下子就占据了楚奕辰身边的另一个位置，而这恰恰是他们一直以来最反对的事，楚奕辰瞒着他们领了结婚证，他们绝对很生气吧。

他这样胡思乱想着，侧方却突然伸出了另一只手，那手搭在他的手背上，将他的手也缓缓覆盖住。

楚奕辰没有转头，眼神依旧看着前方，但他握着林舟的力道却越来越紧。

他轻轻道：“别怕，我会站在你这边。”

林舟微愣。

楚奕辰今天是怎么了，好像比平时温柔一点？

注意到他的犹豫，楚奕辰问：“不相信我？”

“没有！”林舟即答。

他只是面对这样的他有些不安。

却也无法忽视慢慢软下去的内心，林舟最后点了点头，坚定而缓慢道：“好，我陪你回楚宅。”

楚家老宅在京都郊区，占地极大，风格古典而不失奢靡，沉浸着百年豪门的雍容华贵。

车子在路上行驶，林舟远远地望见这片建筑群，过去的记忆就闷上心头，仿佛又回到了那种权力争斗的氛围中，隐隐透着压抑。

“家主大人。”到了宅邸门口，迎接他们的是一位白发但优雅的老管家。

他在老宅当了几十年管家，亲眼见证楚母生下楚奕辰，独自将幼儿教导成为一家之主，如今是楚母的心腹之一。

楚奕辰朝他客气地点头，“我母亲呢？”

“今天一直没出门，现在正在里面等您呢。”他恭敬地弯腰伸手朝门内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楚奕辰抬脚就往里走，林舟自然跟上，却被拦下。

管家犹豫了一下，说道：“家主大人，夫人和您谈话，林先生还是在外面等待比较好。”

又是这种感觉，只要是个楚家人，都排斥他站在楚奕辰的身边。

林舟脸色一僵，正要强颜欢笑地像从前一样让步，以缓和气氛，手掌却被楚奕辰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