狈克汉姆笑意不减，道：“如果我们真是敌人，你觉得现在会是这样的场景吗？”
闻言诺亚不得不泄气地垂下头，他知道狈帅说的没错，单单是五十名狼骑就已经能够让他好好喝一壶，何况还有这个可怕的对手。
诺亚敢保证，这名狼骑中队长兼参谋的家伙绝对不是那么简单，以他那种可怕的速度，一旦拿起锋利的战刃，那么战斗力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
“那么你的意思是……？”
狈克汉姆避而不谈这个问题，只是拿眼睛瞅着静静躺在身边的精钢长剑，叠打锻造的云纹在油灯的光晕下有些迷离。
终于，经过漫长的静默，狈克汉姆缓缓道：“其实这一切的根源就在于这一柄剑。”
“剑？”诺亚有些不明白，他已经反反复复观察过，甚至使用过它进行战斗，除了精良的手艺让人赞叹外实在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这柄剑有什么奇怪的？”
狈克汉姆伸出一根畸形的手指轻轻点在剑身上，一声清越的金属颤音顿时震荡在窑洞干冷的空气中。
“这是一柄铸模剑。”
铸模剑？
这个词汇不论是诺亚还是妮可都从来没有听说过，他们有限的记忆其实并不多，在狐眸镇的时光并不能带来见识，而更早的记忆也因为年幼等原因零乱不全。
好在狈克汉姆似乎知道他俩不懂，解释道：“就是传说中锻造宗师们在铸造神器前，为测试模具、环境和工序等工艺用普通材料打造出来的实验性武器。”
神器！
这个词汇让妮可的头有些晕晕乎乎的，和这个词语紧密纠葛在一起的全部都是传奇和史诗。
倒是诺亚一脸平静地恍然道：“难怪这柄剑做工精良得几乎完美，但所用的材料却是如此的普通……但这和福克斯又有什么关系？”
“为了神器的唯一，锻造宗师们无一例外都会将铸模武器全数毁去。”狈克汉姆脸色似有些感慨又似有些不屑，“这柄据说是哥萨特帝国的福利希斯大师在铸造神剑的过程中意外流落，不知怎样居然落到独眼比列的手里。”
稍微顿了一顿，狈克汉姆继续道：“铸模武器的珍贵不在于它的工艺，而是优秀的锻造师可以从它的身上获得灵感，能够通过模仿得到大批量的优秀武器。”
听到这里诺亚微微点头，如果拿着铸模剑复制一份模具，那么的确是可以进行流水线作业。这柄铸模剑的优秀工艺他已经深刻体会过，如果能大批量的普及这样的武器，那么对于一个家族的实力提升绝对不是一星半点。
难怪胖狐狸死死咬住，不肯透露任何相关讯息。
为什么狈克汉姆能够知道这么多东西，狼骑弯刀夸张的弧度和统一的制式从诺亚脑中一闪而过，难道说……
似乎从诺亚疑惑的目光中看出蹊跷，狈克汉姆苦笑着点头道：“不用瞎猜，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狼骑弯刀就是这样来的。”
绝对的秘闻！
如果说可怕的荒原巨狼是狼骑的四肢，那么威震大陆的弯刀就是狼骑的利齿，很难想象如果沃尔夫狼骑不是拿着现在的弯刀会是怎样一个情况。
妮可望向静静地躺在狈克汉姆身边的精钢长剑，眼神和之前已经完全不一样，这柄剑已经不再是武器，某种程度上来说它就是一个巨大的宝藏。
谁敢保证能够媲美狼骑弯刀的长剑不会缔造另一支可怕的族群？
倒是诺亚在听完后安安静静地等着狈克汉姆的后续说法，既然把这样的秘闻都告诉自己俩人，想必对于如何处置自己已经有了决议。诺亚眼角的余光一刻没离开过紧紧地跟在妮可身边的白狼身上，从进入窑洞开始这匹狼就没离开过妮可半步，他根本没有寻找到任何机会出手救援。
狈克汉姆忽地长身而起，笑着对脸色沉重的诺亚道：“现在你知道为什么福克斯他们眼巴巴地跟过来了吧，这柄长剑的价值几乎是无可估量的，如果落到福克斯一族的手里，或许十年之后比蒙王国的无敌战骑多出一支狐骑兵也未可知。那么，你准备怎么处理这柄剑？”
闻言，诺亚顿时愕然：“我？”他绝没有想到狈克汉姆会把长剑的处置权交到自己的手上。在妮可被白狼时刻威胁生命的情况下，其实这柄珍贵的铸模剑所有权早已紧紧地攥在狈克汉姆的手中。他怎么会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
自进入窑洞中以来，诺亚第一次抬起头，平静无波的双眼凝视着面露笑意的狈克汉姆，对方的眼睛干净而纯粹，除了往日惯有的玩世不恭外，诺亚似乎还看到几分善意的慈祥。
“真的交给我处置吗？”诺亚认真地看着狈克汉姆，想从他的目光中看出犹豫。
狈克汉姆忽地大笑数声，左脚轻轻地将精钢长剑挑起，随后潇洒地一个转身将之抛出。铸模剑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拎着一般，精准地凭空跳到诺亚的身前。
伸手握住铸模剑的剑柄，诺亚再一次感受到这柄长剑铸造工艺的精微，朴质无华的剑身和精细到完美的重心掌控都给执剑者以完美无缺的体验。
狈克汉姆笑着道：“沃尔夫一族，从来没有抢夺别人战利品的卑劣行径，以前不会以后也不会。既然是你打败独眼比列而得到的，这件东西当然就是你的。”
握住剑柄的手又一次紧了紧，这样的情况大出诺亚的意料，他根本没想到过狈克汉姆的回答会是这样。
但问题也来了，该怎么办？狈帅的话是真的还是假的？诺亚不敢肯定，像这种具有重大战略意义的东西绝对不是一个小小的中队长参谋能够决定的。
就算狈帅不会阻拦，那么他会不会上报给更上层的沃尔夫？
诺亚的眼睛在铸模剑剑身的云纹上凝视良久。
他在思考当前的形势，比蒙的高等贵族福克斯已经和他彻底的决裂，虽然没有当场现行，还有写转圜余地，但今晚的蓄意谋杀一旦曝光，他和福克斯一族必然是不死不休的局面，而现在他孤身一人还带着妮可，面对福克斯一族的追杀几乎是必死之局。
这样的情况下身为六大主族之一的沃尔夫一族的态度就显得很微妙，狈帅的一句话几乎就能够确定自己的生死，是不是应该把这柄长剑顺势送给他们？让沃尔夫一族能够缔造出除开弯刀外另外一支可怕的剑骑兵？
而如果自己把长剑留下，单凭这样一柄意义重大的铸模剑，那么他接下来的生活完全不用担心。不论是彻底投靠沃尔夫一族作为进身之阶还是拿着剑去投奔更强大的泰格族或莱茵族，相信自己都能够一步登天，在极短的时间里成为比蒙王国的顶层人物。
权力和财富！
想到这两个让人无法漠视的词语，诺亚望着铸模剑的目光忽地刚硬而炽热。
狈克汉姆只是双手插在裤袋里，微笑着静静地等到诺亚作出属于他意志的选择，而这个选择将会确定他们以后的生命轨迹。
是敌是友？
这个决定就掌握在诺亚持剑的右手上！
看着诺亚缓缓地将铸模剑垂下，然后再慢慢地收起，狈克汉姆嘴角的微笑也随之渐渐收敛，他的脸上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独单，就像一个人独自面对无边无际的空间那种无力的孤独。
说到底，谁能不为自己着想呢？
无力地苦笑一声，狈克汉姆刚要开口说话，却惊讶地看见诺亚猛地转身，手上的精钢长剑忽地平举而起，用扁平的剑身狠狠地拍在那柄黯霜铁杵上面。
这两把得自同一个团伙的武器，一个是材质奇诡的粗糙，一个是平凡的精细，在用横截面进行对抗的野蛮碰撞中，铸模剑毫不意外地在一声脆响中一折为二。
折断的剑身在空中打着圈的翻滚，最后斜斜地插在距离狈克汉姆不远处的地面上，剑身露出一截银光闪闪的齐整断面。
妮可呆了。
狈克汉姆也呆了。
他们都没有想到过诺亚会用这样决绝的方式来处置这柄铸模剑，特别是在狈克汉姆已经把铸模剑的重要和珍贵已经完完全全讲明白的情况下，哪怕真的是一个疯子也绝对不会就这样简单的把长剑毁弃。
断剑已无用。
铸模剑的断裂就意味着以它为模板的模具必然有天然的断痕，带有缺憾的武器不论如何精良，被抛弃是其必然的下场，谁也不会希望自己战斗的时候手上的武器突然莫名其妙的断裂。
金属的颤音在窑洞中回荡良久。
几乎在同一时间，狈克汉姆和妮可的唇角同时勾起浅浅的微笑，两双充满智慧的眼眸相视，愉悦而动听的笑声从两人喉间发出。
“哈哈……”
伸手把剩下的一半断剑随意抛下，诺亚拍拍被反震之力弄得有些发麻的双手，看着微笑着的两人无力地耸耸肩。
这就是他的选择。
福克斯一族已经得到铸模剑的信息，如果他们最后不能把铸模剑据为己有，那么散布对沃尔夫一族不利的谣言是必然的。
沃尔夫一族作为六大主族虽然声名显赫，但终究还有更为强大的狮虎两族存在，他们是绝对不会允许狼族继续爆炸式扩张的，那么沃尔夫一族就算得到铸模剑也没有可能有机会训练另外一支无敌狼骑。
同理，就算诺亚拿着铸模剑投奔任何一个比蒙贵族，得到的也绝对不会是丰厚的奖励，只可能面对无穷无尽的追杀，灭口在政治斗争和权力交替中绝对不是什么新闻。
铸模剑已断，这柄废物已经不再是焦点，那么狼骑的弯刀依然锋利，而诺亚自己也不会被卷入种族间争权夺利的可怕漩涡。
狈克汉姆大笑着把地上的两截短剑捡起来，冲着诺亚道：“看来这善后的工作还得我来，那么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干掉了福克斯祈灵祭司的你，还要冒着这样的危险去隆美尔城吗？”
在油灯昏暗的照耀中，诺亚的脸色温柔而平静，他直直地看着妮可那张凹凸不平的丑脸，缓缓道：“这样的选择也是没办法的事情，隆美尔城的地理条件和气候更适合水系魔法的修炼。”
水系魔法？
狈克汉姆实在有些不明白，这个智慧过人的少年为什么在这个问题上显得如此的愚笨。
顺着诺亚温柔的目光望过去，狈克汉姆看到的是一具曼妙中透着清纯气息的少女娇躯，如果忽略妮可的那张脸，玲珑有致的身体绝对会让任何雄性在一瞬间变成真正的野兽。
狈克汉姆的眼部肌肉忽地紧绷，深凹的眼睛突然张大，瞳孔也随之扩张，似乎是一件可怕的事情让他感到异常的惊讶。
他的目光死死地落在妮可斑驳难看的肉翼的一角，那上面有一根洁白得近乎神圣的白色羽毛在微微地颤动。狈克汉姆立刻强迫自己的眼睛从白羽上挪开，此刻少女优美的体态和丑陋的容貌在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这个答案让他望向诺亚的眼神更增添了几分敬佩，他从来不知道这名看着平静淡然的少年身上一直背负着那样的重任。
狐眸镇上发生的血案和少女身上那一翎白羽相比简直什么都不是！
默默地想了想，狈克汉姆静静地把断剑收起，忽地开口问道：“诺亚兄弟，你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休息一晚，明天吧……”看着妮可娇柔的身躯，诺亚温柔地笑着回答道。
看着安静地趴在妮可脚边的白狼，狈克汉姆淡淡地道：“白灵，以后你就跟着妮可小姐吧。”
此言一出，满堂大惊。
荒原巨狼对狼骑的作用完全不需要解释，以这头白狼的独特和人性的智慧，就算在沃尔夫狼骑中也绝对是不可多得的珍贵坐骑，而现在狈克汉姆轻轻的一句话就要把这头珍稀的座狼赠送给妮可？
诺亚有些受宠若惊，不论前世还是今生，他从未接到过这样贵重的礼物。
拒绝当然是舍不得的，这样一匹巨狼的存在能给妮可更多的安全保护；而坦然收下似乎也有些过意不去，比较狈克汉姆可并不亏欠他什么，反倒是一直给予不小的帮助。
被称为白灵的白狼闻言只是轻轻抬起眼皮，似乎对主人的赠送毫不在意，自顾自地继续亲昵地在妮可腿上蹭来蹭去。
“似乎你也很开心呢……”狈克汉姆笑笑，看着诺亚手足无措的样子，他脸上的笑容更大。
这个奇怪而可怕的小子原来也会有这个样子的时候。
带着一脸怪叔叔的邪恶笑容，狈克汉姆在笑声中大步走出窑洞，他背上的啸月章纹披风在寒凉夜风中恣意张扬。
“哦，差点忘了提醒，白灵可是公的！”
人刚刚走出窑洞，狈克汉姆却又忽地转头，不怀好意的目光在白灵和诺亚身上扫过，嘴角的笑意夸张而明显。然后爆发出更大的更嚣张的笑声，在诺亚没来得及反应之前就用他那夸张的速度远远地消失在黑夜中。
只留下窑洞中诺亚和白灵相互大眼瞪小眼。
这匹原本看着纯洁可亲的白色巨狼此刻的姿势和表情在诺亚看来愈发觉得猥琐，和狈克汉姆那家伙长时间呆在一起的巨狼会是什么货色？
这个答案让诺亚一阵无力。
妮可掩着嘴吃吃地笑。
以守护少女清白之躯为名，三尺范围大小的阵地保卫战在一人一狼之间激烈地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