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海波听得他小小年纪,竟是身受此残酷的刑法,心中极是不忍,眼见得他的伤心模样,忍不住伸手轻拍他的肩膀,意示安慰,脑中努力的思索着,暗暗想道:他受了如此刑罚,一生残疾,若是以后再受别人轻视侮辱,难免又会有想不开的时候,搞不好又要轻生,怎么样想个法儿让他鼓起勇气继续生活下去才好?对了,举一个身受残疾却做成了大事的名人来鼓励他最好,想是这样想,心中为难。总不能举个自己那个时代的什么科学家之类的名人来吧,他听都没听过,起个什么屁用?要想个古代人吧,情急之下难以记起,眼望着周围书架上的书籍,心中焦急,心道: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啊。
荆鲲眼见得杨海波的面色,微微一沉吟间,已是明白了他的为难之处,微笑着站起身来,走到书架前,伸手拿出了一本“史记”,竟是坐回椅子上悠闲的翻阅起来。
杨海波眼见得他居然悠哉游在的看起书来,忍不住心中暗暗咒骂,突然脑海中灵光一现,口中念道:“《史记》,司马迁。”回想起以前自己在一本介绍中国历史上以写书立传的名人的书籍上,曾看到的一段关于《史记》,作者司马迁的详细介绍,便朗声说道:“《史记》,司马迁,你总该知道吧。”
马三保心中一颤,他自幼博览群书,自然知道司马迁的故事,此时已是猜到了杨海波要说的话。
杨海波继续道:“司马迁生活在汉武帝的时期,他少年时期便有一个志愿,想要写作一本《史记》,为了写成这本书,他游历四方,花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心血,但这本书还没写完,他却因为受别人的牵连,大大的得罪了当时的皇帝,汉武帝刘彻被定为死罪,打进大牢。依照当时汉朝的刑法,死罪犯人有两种方法可以免死:一就是缴纳一大笔钱,二是接受宫刑。司马迁作为史官,家境清贫,拿不出钱来,也没有人借。因此,司马迁要想活命,只能接受宫刑。”
口中说着司马迁的苦难经历,杨海波突然明白了眼前这个少年马三保的痛苦,最大的根源或许不是来自身体上的,而是被人轻视,侮辱,被人戳脊梁骨那种难受滋味,口中接道:“或许很多有骨气的人情愿象个男人一样的去坦然赴死,但司马迁为了完成自己毕生的志愿,完成《史记》,自愿的选择了苟且偷生的活下来,若不如此,怎么会有这一部名垂青史的《史记》?你又如何能知道他的故事?别人说你不是个男人,那你就做出一翻惊天动地的大事,实现你自己胸中的抱负,当你做成的时候,看看有几个自认为很有男人气的人敢于嘲笑你?”
说到这里,杨海波忍不住声音大了起来,颇有些训诫的姿态。
荆鲲眼见得这个前两日方才相识,滥竽充数来冒充宁王的少年,竟说出如此一番惊心动魄的言语来,心中一阵震撼,心道:看他今日这番言语,倒如佛门禅宗的当头棒喝一般无二。
耳中听得杨海波这番言语,马三保忍不住手足颤抖,心内波澜起伏,犹如翻江倒海一般,心道:殿下说得不错,我这身受阉割之刑是被强迫,司马迁是为了完成自己的著作,明知会在以后的无穷无尽的岁月中遭人歧视,受人白眼,却甘心承受屈辱,完成毕生志向。想到这里,抬起头来看着杨海波充满鼓励的眼光,犹豫再三,终于鼓起勇气毅然道:“小的虽是读过些书,自问没有司马公的学问能写书立传,但小人自幼便有一个梦想。”看了看杨海波眼中绝无嘲笑之意,一咬牙说道:“小人越是阅读前人呕心沥血所作的书籍,越觉得我华夏文化浩瀚如烟海,无穷无尽,乃是世上最博大精深的文化。是以希望有朝一日能驾帆远航,周游四海,去到海角天边,人所不能及之处,犹如汉武帝时候的张骞一样,让那些异域番邦国度之人,对我华夏文明顶礼膜拜,让我大明朝的国威能光及四海。”说到这里,眼神中再没有了自轻自怜之色,而满是充满了神采的的光芒。
杨海波和荆鲲眼见得他此时已经完全鼓起了继续生存的勇气,都是面上露出欣慰之色,杨海波心中激动,忍不住伸出手去紧紧握住马三保的右手,笑道:“以后没外人在的时候,就别叫我殿下,王爷之类的了。你今年十六岁,我大得你一岁,以后便唤我作大哥吧。”
荆鲲眼见得的马三保那充满感激的目光,心中暗暗叹道:海波今日这番言语真让人刮目相看,司马超,景骏,以及眼前这个少年马三保,此生定会忠于他一人,虽万死不辞,若是真正的宁王殿下能做到么?
杨海波看着马三保突然有点汗颜,转头指着四周书架上满满的书籍,面露苦笑的道:“可惜我这个殿下学问浅薄,算得草包一个,不象你一般饱读诗书。”
荆鲲此时微笑着道:“殿下便将此少年召来书房作个书童,伴读便是,日后也有个伴。”
杨海波欣然点了点头,道:“不如你便搬到这书房居住,与我做个伴。”
马三保听得自己以后不用再去厨房做那污秽的杂役,还能在书房伴读,忍不住欣喜若狂,雀跃着便跑下楼去收拾自己行装。突然间又停住脚步,转头笑道:“殿下,想来是小人福缘未尽,小人前日晚间被宫中宗人府送去燕王府为仆,不料那王府总管见小人身材单薄,怕做不得重活,死活不肯要小人,宗人府的公公无奈之下,只得将小人送来了宁王府,不想竟能得遇殿下。”说完话,却是一脸庆幸的表情,雀跃着跑下楼去。
杨海波站在窗口,远远望着院落中,明媚阳光下奔远的马三保的背影,忍不住好笑,忍不住摇了摇头,笑道:“完全是个小孩子一般。”心中突然一动,心道:他说前日晚间被送到宁王府,那时却不正是我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么?也当真巧了。
荆鲲此时站在他身边,突然微笑着说道:“马三保希望做张骞第二,殿下您呢?何妨就如那汉武帝刘彻一般,做一番轰轰烈烈,开天辟地之举。”说到这里,一双三角眼目射奇光。
杨海波听得一楞,奇道:“你莫非是要我皇帝?”想到这里,心中剧烈一震,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因为卷入锦衣卫捉拿徐瑛之事而奔波,他的脑海里始终是为了替徐瑛洗刷不白之冤,所以才听从荆鲲的安排,冒充宁王朱权。此时听荆鲲言下之意竟有让自己去争夺皇位,自然是大大的出乎意料之外了。
杨海波心忖道:现在的皇帝是朱元璋,等他死了皇帝自然该是太子朱标来做,感觉荆鲲的话大是荒诞不经,忍不住大笑,回想起昨日太子朱标对自己的兄弟之情,心中颇有些愧疚,说道:“朱标对我不错,我为何要去抢他的皇帝位置。”说到这里,突然间回想起昨日和皇帝朱元璋见面之时,曾见到他书桌上厚厚的奏折,看来做一个好皇帝是相当累人的事情,我为何不做一个自由自在的宁王,而非要自讨苦吃的做什么皇帝?他从未曾受过什么君权天授,皇权至高无上的思想灌输,所以在他看来,争夺皇位乃是一件有没有必要,想不想去做的事情?却不是敢不敢的问题。
荆鲲见他一脸轻松,举重若轻的表情,并无惶恐之态,心中大是快意,眨动着一双三角眼,突然转头直视着杨海波,笑道:“假若太子朱标这个好人知道了你假冒宁王的身份,他又会如何呢?”
杨海波听得心中一阵寒意涌起,昨日和太子朱标进宫之时,那黄子澄因为自己的某些举动而对自己敌意大起,已经让他充分的体验到了这个古代世界的人,对君臣之道,尊卑之别看得好似比什么都重,若是给朱标,朱元璋知道了自己这个冒牌货的身份,只怕也会给自己来个“剥皮实草”之类,光听名字就知道残酷而变态的刑法,也是大有可能,想到这里冷冷的道:“真要到那时,我自然也会逃走,不能坐以待毙。”
荆鲲呵呵笑着摇了摇头,正要说话,转头见院中一人慌慌张张的朝小楼奔来,却是王府总管周晋。周晋奔到楼下,朝窗口的杨海波和荆鲲说道:“大内有人前来传旨给殿下。”
杨海波忙换过了亲王服饰,和荆鲲连袂下楼,朝外堂走去。一路上荆鲲将接圣旨的诸多礼仪跟杨海波又讲了一遍。
进到王府宽阔而富丽堂皇的客厅,只见一个面皮白净,身材瘦小,年纪和杨海波相仿的少年宦官大模大样,翘着二郎腿的坐在太师椅中,见到杨海波的服饰,咳嗽一声,施施然道:“殿下倒叫洒家好等。”说着话便站起身来,面南背北的站定,接道:“这便接旨吧。”
杨海波自打进到客厅,看见那少年太监的嚣张劲儿,心中便是老大不快,此时虽是明知自己要跪倒接旨,但眼看对方的样子,却是怎么也不想下跪,矮这个狐假虎威的臭小子半截,是以听到对方的话后静静站立,冷冷的看着那小宦官,并不上前跪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