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瑜在李国助对面坐下,自己斟了杯茶,先细细品了一口,这才道:“这几日的谈判之中,无论葡萄牙、我国还是贵方,立场全都倒向大明,只是因为各自要求的条件相冲突,协议才没有达成一致。但无论如何,有一个局面是肯定的——荷兰人此时正处于下风。”
“这个自不消你来提醒。”李国助冷哼一声,“你说这些,和你要谈的交易有何关系?”
“李少主稍安勿躁。”李文瑜轻轻一笑,“现在的局面,肯定是荷兰要向大明赔款。但问题是,就算赔款这块肉再大,也不够我们三家分的。黄发蓝眼的葡萄牙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所以,我的打算是,荷兰人的赔款中,咱们把葡萄牙排挤出去,咱两家分银子。李少主以为如何?”
李国助斜睨了李文瑜一眼:“我认为很不好,这话你不会一会儿再去找葡萄牙人也说一遍吧,最后惹得葡萄牙和我方交恶,你们朝鲜反而坐收渔利。”
李国助说完,就看到李文瑜眼中闪过一抹惊慌。李国助心下暗自得意,看来自己所料不差,哼朝鲜水军居然想出这等愚蠢的办法,真是可笑。
李文瑜看到李国助面露得色,当即将那伪装出来的惊慌收了回去:“李少主何故如此不相信我方的诚意?那这样吧,我们换一个条件,明天的谈判,朝鲜将暂时缺席,而李少主可在此时转舵支持荷兰方面。以葡萄牙那见风使舵的性子,他们必然也会转头支持荷兰,这下子,大明就反而被孤立了。”
李国助点了点头:“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好办法。现在大明气焰正盛,我们即便支持大明,也不一定能捞到多少好处,倒不如我去支持荷兰,这样荷兰人必然对我有一份谢礼。而在所有人都支持荷兰的时候,大明正是窘境,你朝鲜水军挺身而出支持大明,届时必可得到大明的友谊。换句话说,从大明身上捞到的油水,最后还是被你们独占了。哼,你们打的好算盘啊。”
李文瑜却笑道:“李少主,这不是算盘,而是双赢。虽然我们从大明得到了利益,但贵方从荷兰那里得到的利益难道还会比我们少么?”
“那些再多也是荷兰人给的。”李国助道,“你若是来谈交易的,至少拿出你的诚意来。说到底,你要我们支持荷兰,你打算开什么价?”
李文瑜早有准备,他一口饮尽杯中茶,朗声道:“我们可以送给李少主一员大将!请他进来。”
随着一声“请他进来”,一个侍卫打扮身材欣长的武士缓步走入了屋中,步履虽缓,却异常坚定!
似乎带着......仇恨?
李国助看见此人,却霍然间长身而起:“徐靖!怎么是你?”
那进屋的武士,赫然正是李旦麾下首席舰队长,徐靖!
徐靖还没说话,李文瑜已经抢先道:“我朝鲜水军赶赴台湾的半途中,看到徐靖阁下船上起火,我们便驶近徐靖阁下旗舰边上,却正看见徐靖阁下被绑在了桅杆上。是以,我们便将徐靖阁下救了下来。”
李国助大笑道:“好一个救字!李将军,当着明人不说暗话,你的水军迫近徐靖的旗舰,真是为了救人吗?我看,八成是你们看到船上着火,便打算趁火打劫,趁机吃掉徐靖船队吧?”
李国助这番话还真说对了,当夜羽惊鸿劫持徐靖时,曾放火烧了徐靖旗舰的主帆。其时,恰逢李文瑜和其弟李文瑾率朝鲜水军经过。二人见徐靖船上起火,当即料定这是对面船上内讧了。
朝鲜水军虽明为朝鲜王国的官方舰队,但其实,他们平日里出了巡逻海域之外,也会进行商业贸易,也会在海上做一些黑吃黑之类的事。否则的话,朝鲜朝廷哪有国力养得起十几艘大型战船?
故而当日,李文瑜就打算黑吃黑,吞掉徐靖的船。当即先是一通火炮齐射,之后见对面的船居然连反击的动作都没有,李文瑜犹是放了心,带水手登上了徐靖旗舰,正看到徐靖被绑在桅杆上。
李家兄弟在海上经营多年,自然也是认得徐靖是何许人的。李文瑾当即便打算将徐靖一刀斩了,李文瑜目光看得却比李文瑾长远的多,他已算到,四方风雨会台湾时,李旦势力必然会插上一手。届时,徐靖就是用来和李旦谈判的筹码。
当日的刀下留人,今日果然正派上了用场。
李文瑜听得李国助如此说,也不着恼,只是笑道:“李少主,你说这话岂不是太伤人了?无论如何,这人现在就好好的在这儿,我就问您,这笔交易您愿不愿意做。”
“好!”李国助略一思索,当即厉声喝道:“明日谈判桌上,我便听你一回,力挺荷兰。”
“既如此,文瑜此事便托付李少主了。”目的已经达成,李文瑜也不再多留,当即起身告辞,徐靖却留在了李国助屋内。
李国助亲眼看着,一直将他们送出院门,这才赶紧回来问徐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当下徐靖将羽惊鸿劫船,后被朝鲜水军渔翁得利之事讲了一遍。李国助眼中顿时冒出怒火:“好个羽惊鸿,我不打算招惹他,他却不知死活来跟我叫板!”
“羽惊鸿此人,非杀不可!”徐靖恶狠狠的道,“不过现在当务之急,还是研究一下明天要如何向荷兰人示好为佳。”
“哼,何须如此?”李国助冷笑连连,“李文瑜那个蠢货,他如果带走你,我还会投鼠忌器,明天就按照他的计划行事。但现在,他居然一时疏忽,将你留在了这里,如此一来,我还用得着按他说的行事吗?”
徐靖神色一暗:“少主,李文瑜.....喂我吃了毒药,说是七天之内没有解药的话,必死无疑。所以......”
李国助这才恍然:“原来如此。那看来也只好按照李文瑜的意思做了。”
徐靖轻轻点了点头,眼底却又不由自主的冒出慑人寒光:“羽,惊,鸿!只要我还活着,便绝不会放过你!”
......
翌日正午,同样的午宴,同样的争论。只是缺了一个位子。
朝鲜代表的位子是空的。
颜思齐却没有怎么理会,他照常安排了其他势力的代表先落了座,之后才道:“方才朝鲜的两位李将军,说是今日身体不适,不能来参加午宴。大家不必在意,一切如常。”
一切如常,当然,包括争论。
当即,趾高气扬的李环再度向荷兰提出了苛刻的条件。最近他的气势最为嚣张,不为其他,就说葡萄牙、朝鲜、李旦,三大势力没有一敢反对李环的。李环看得透彻,荷兰现在只是个孤家寡人,这钱荷兰早晚要赔,问题只在赔多赔少。
荷兰代表宋克虽然无奈,但也不得不力争反抗,当即就要提出自己的要求。但还没等宋克说话,那边的李国助却早已经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李环!你说的这是什么混账话,荷兰人虽然短暂占领过澎湖,但在荷兰人占领期间,整个东亚的贸易发展速度都像是打了鸡血一样。你现在赶走荷兰人也就罢了,还想得到赔款?做梦!要我说,荷兰本身是抱着友善结盟的意愿来大明的,你们大明居然就这么对待友善之邦?这个款,不仅荷兰不该赔,反而该你大明赔给荷兰!”
李国助此言一出,宋克、李环、布伦迈都瞪大了眼睛望着他。
宋克是惊喜,布伦迈是惊讶,李环是惊怒。
宋克绝想不到,原本还持中立态度,甚至偏向大明的李旦,此时居然会挺身而出站在自己这边。
布伦迈心里也在打鼓,今日餐桌上,大明少了朝鲜这个盟友,李旦又忽然转舵,那葡萄牙还有支持大明的必要吗?要知道,葡萄牙可也强占着大明的澳门,如果现在把荷兰给得罪了,将来大明若是派兵驱逐葡萄牙人在澳门的势力,又有谁为自己说话呢?
一时间,布伦迈也犹豫起来。
“你,你!”李环则早已气的暴跳如雷,手指着李国助你了半天,也没说出句完整的话来。他实在想不到,在这种关键时刻,原本的支持者怎么突然跑到对面去了。
而颜思齐则和羽惊鸿相视一笑,那笑容中满含深意:
“果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