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的母亲萍到自由市场买了一篮子菜回到家里,发现萌还在蒙头大睡。这时,已是上午十点左右的样子,太阳透过窗户将阳光照在萌的脸上。在她的腹部,有那只花猫趴在上面,随着萌的呼吸,猫的身体忽高忽低。在萌的脚下,有两本书角翻卷的言情小说。
萍将菜篮放在门厅里,然后一只手扶着门框,一只手摁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深深地喘着粗气。萍发现,她的身体已经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就像一根朽木支撑着一块石板,轰然倒塌只是个时间问题了。
萌的房间不大,不到10个平方米,一张单人床占据了房间的大部,那张梳妆台摆在靠门的位置,在四周的墙壁上,贴满了国内国外电影明星体育明星港台歌星的照片,清一色的男性。这里面有刚强的汉子,也有奶油小生,史泰龙的枪口正对着萌的脑门,使人产生了万一史先生不小心走火,萌就会没命了的感觉。最大的招贴画是美国拳击明星泰森的,他的胳膊如同一根粗粗的麻绳,黑皮下的肌肉像是要爆裂出来,在他的嘴角,萌不知何时将一支抽过的烟巴儿沾到了上面。
萌睡得很香,好像还在做着梦。经过一夜在床上的翻滚,手指无意的涂抹,她嘴唇上的口红已经漫延到整个嘴巴,就像一只要烂掉的西红柿;黑黑的眼影已经突破了原有的界限,形如国宝熊猫的眼睛,使人联想起诸如怎样保护熊猫之类的重大课题。
萍就这么扶门而立着,萌房间里的一切她都不忍心去看。但是,她比谁都明白,躲是躲不过的,就像走在独木桥上,迎面跑过来了一只狼。对于女儿,萍已毫无办法。萌没有得到过父爱,而母爱她也拒绝了。萌上过幼儿师范,毕业后分到一家国有大企业的幼儿园。但是,萌根本就不爱孩子,在某种程度上甚至讨厌孩子。于是,她上班不久就辞职了。从此以后,她昼伏夜出,花枝招展地出去,精疲力竭地回来。有时,竟然一夜不归。作为一个走过人生多半路程的女人,萍猜得出女儿在外面做些什么。萍常常想,这是谁的过错?谁又能挽救自己的女儿?
最先发现萍的眼泪顺颊而下的不是萍自己,更不是萌,而是那只花猫。花猫从萌的腹部跳下来,跑到萍的脚前,舔着水泥地上的泪水时,萍才看到自己的眼泪正一滴滴地落在猫的头上。
萌是被母亲的哭声惊醒的。听到母亲的哭声,萌睁开眼首先是寻找父亲王二。
王二不在家,萌知道,这时他正在护城河边钓鱼,一只破烂草帽扣在他的头上,有一撮头发穿过帽顶的洞口冲天而立着。
萌终于坐了起来,母亲不停地颤抖着的双手叫她不得不下床将母亲扶到门厅的沙发里。
“萌萌,”萍呆呆地望着转身欲走的萌,说,“你就不能陪妈坐一会儿?”
萌回过头来,她再次看到了母亲空洞阴森的眼。蓦地,她像钉子一样钉在了地上。
萍的背紧紧地靠在沙发上,花猫就卧在她的腿上。
“萌萌,妈让你坐下。”萍拍打着花猫的背,说。
母亲从没有过的不容不从的口气,使萌感到今天的不同寻常。她搬来一把折叠椅,在离母亲一步远的地方坐下来。
萍的目光看着窗外。窗外的阳光很好,也没有风,不远的地方有一座高耸入云已不再冒烟的大烟筒。在烟筒的最顶部,有一个喜鹊用草木搭起来的的窝。现在,正有一对喜鹊在窝前飞翔,几只嗷嗷待哺的小喜鹊争先恐后地探出头来吱吱地叫着。这是萍曾经工作过的工厂。
萍有时想,她一生中最大的过错是不该到这家工厂来上班。
几十年前的那个秋天,二十三岁的萍从省技校毕业来到这家工厂当技术员。那时的萍正青春年少,长着一张人见人爱的娃娃脸。她的皮肤极白,眼睛也很大,浓密的头发近乎于棕色。许多同厂的小伙子对她都垂涎三尺,有人还给她起了个绰号,小俄罗斯。她刻苦好学,是个文学爱好者,已在市报上发表过几篇散文。
最对萍感兴趣的是二车间一个叫王二的车工。王二其貌不扬,还是个兔嘴,张嘴笑的时候,他的嘴就成了一个三角形。他对工作也不认真,他车出的零件不是大了就是小了。但是,这不能成为剥夺他爱恋萍的权力的条件。人人都可以爱人,人人也可以被爱。他是一个很执著的人,在他向萍发出十多封求爱信都遭到拒绝之后,他产生了一个铤而走险的念头:在萍下夜班的时候,尾随其后,向她当面求爱,如果再被拒绝就用暴力将她占有,生米作成熟饭,她就成他的人了。王二同时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被萍告发了,既使坐上几年大牢也是值得的。
那是个仲秋的夜晚,人们刚吃了月饼,月亮还很圆很圆。萍下了夜班出现一条林荫小道上的时候,嘴里还唱着歌。王二就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他的手里拿着一个月饼,他家里过中秋节时他的月饼没舍得吃,他准备献给萍。他想如果萍能把这个月饼吃了,他就成功了一半。萍的脚步声和歌声一齐传来,手中的月饼散发着奇香,他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下,又在上面印了个兔嘴。他的心绪开始激动起来,他在考虑着给萍献月饼的时候是一条腿跪着还是两条腿都跪着。
萍的脚步声和歌声越来越清晰,拐过那个弯儿她就会进入王二的视线。就在这时,王二听到萍惊叫一声,接着就有救命之声传来。王二马上意识到,在这个花好月圆的晚上,有人和他不谋而合了。他跳出树林,寻找萍发出救命声的地方,他想他大显身手的时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