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

滂沱的大雨刚过，草木一片清新。莺啼如乐，扣人心弦，水渍里倒映着乌云中探出半个头的弯月，明朗地挂在头顶。

大殿里传来极有规律的踱步声，声声入耳。

清朗果干的男声透着惊怒和阴霾：“你胆子不小，竟敢私截我的人！”

“魏荻不敢，请王赐罪。”魏荻的声音恭敬有加，又清淡恬静，如清风般拂入人心，令人驱除一切烦恼。

齐因站在高高的台阶上，阴沉着脸俯视阶下之人，淡紫的眸子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色。

“既然你已将圣女带回，本王暂且饶你性命，滚吧！”

“遵命！”魏荻转身，冲玞雅一笑，如春风拂面，惊艳一时，玞雅呆呆看着，心跳似乎停止。

“圣女找本王有事？”冰冷的眼中不带一丝温度。

“我……你真是男人？”玞雅回过神来，冷冷盯着换回男装的齐因。

“哼！你见过王后了？”齐因答非所问。

“呃？是。”玞雅一时之间还不能接受这巨大的转变，眼前的齐因似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使她更加不确信自己的直觉。她盯着齐因看了半晌，摇头喃喃道：“不是，你不会是雪儿……不。”

听到“雪儿”两个字，齐因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捏了一下，抿成一线的双唇出现了微微的颤抖。终究硬起心肠，继续冷言冷语：

“想必王后已经把一切都告诉你了吧！我只是为了族人的利益骗了你回来，以一个女子的身份。”

“不！不会这样的！告诉我真正的雪儿在哪里？我要见她，你们把她怎么样了？”玞雅根本没听到他在说什么，歪着脑袋似乎想明白了什么，语调发颤带着哭腔。

可恶！居然没有认出我。齐因缓步下阶，抬起右臂，露出上面清清楚楚的怪异胎记。记得曾经给她看过，齐因盯着玞雅大松一口气的表情，哑然失笑。玞雅抬起泪迹未干的脸蛋，抓着齐因的手破涕为笑。

“真的是你！太好了，可让我找到你了，那个王后是你妻子吗？她好凶啊……”玞雅兴奋地说个不停，“你男装的样子更好看，我真笨，怎么一直没有发现呢！呀！”

她突然掩嘴，面色酡红，低头不再看他。齐因愣了愣，自然而然的联想到那日在海滩上受重伤又淹了水，被她当做女子进行人工呼吸和无意间目睹她洗澡的事，也奇异的红了脸。一时间，冷硬之色骤减，空气中弥漫着难言的尴尬。

终于，齐因先叹了气：“圣廷和长老们需要你为苍生献身，我却也做了同样的决定。玞雅，你会怪我吗？”

“什么？”玞雅不解，“什么决定？”

“你不知道？”齐因大奇，见玞雅不似作假，心里的话却难启齿，沉吟片刻道：“跟我来！”

阴冷的石道通往地底幽潭。

不大的寒潭散发着渐显黯淡却依旧圣洁的五色光华，潭心上空祭着一颗晶莹的宝石，正源源不断地往潭中输送能量。

“这是什么地方？”玞雅睁大好奇的双眼四处打量，由衷赞道：“好漂亮的湖水！只是这水的光华怎么还不如顶上那颗石头？”

“问题就在这里。”齐因看她一眼，不慌不忙，掩住了语间的忧虑。“由于人类不愿再尊崇千年前定下的规矩，转而大举侵略我兽界，这几年，我不得不联合几大巫师集中力量汇入这块石头，以镇压潭水黯淡之势。这石头叫异初石，平时用以穿越结界，而现在则靠它维持着兽界入口的变迁。但是人力终究有限，我们无法分出更多的灵力来维持异初石的法力，因为一旦如此，兽界将会迅速衰弱，而正好给了人类可乘之机。”

“你是说人类集结大军要攻打兽界？为什么？难道是因为资源问题？”玞雅瞪大双眼。

自古以来战争无非为了土地和资源，兽界偏安一隅，又处在六部洲之外，虽然风光秀美，景色宜人，处处逸散着仙灵之息，可毕竟不属于正真值得征讨的广袤肥沃之地。而“弥诱之界”偏偏又有一个千年来形成的不成文规定，人类除了法师，不可进入此界。法师有能力为自己寻找一个奴兽，弥诱之界在享受自由出入六部洲之时又有责任为人类法师提供优质的奴兽和圣廷用以修炼的奇珍异宝。

这些普通人类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便成了最大的诱惑，夺取兽界的统治权，便等于拥有了六部洲的财富。这个规矩千百年来无人打破，一半的原因的是圣廷的护佑。然而此时，圣廷似乎已经沉寂，再也不问世事，这就给了那些不甘心的人们可乘之机，因此誓死护卫“弥诱之界”不遭灭顶之灾成了新任兽王不可推卸的责任。

齐因眼里闪过一丝惊异和欣赏，点头道：“不错，奴兽的统治权！”八个字说的锵然有力，紫眸里迸出愤怒，似能融化一片冰霜。

“每年有多少法师和爱财的人类为了寻找奴兽以及珍宝在兽界葬送了性命的，可那是人类的贪婪造成的。这种损失我们没有责任，人类将这些损失算在我们头上。本来我兽界不算弱，单独对抗一个部洲的兵力可以稳胜，但若是对抗由十二长老领导的六部洲正规军，恐怕入口暴露之时就是我们兽界覆灭之日。”

一番话中决抗不屈占据了齐因满怀心事的胸腔，虽是凄凉，虽是注定的负隅顽抗，但只要有一线希望，他就不会放弃。他的一生中，永远不会出现“服输”二字，哪怕生命只剩下短暂的一刻，他也会选择光荣地死。

玞雅听得目瞪口呆，仿佛还未回过神来，愣愣的一把抓住齐因的手，引起一阵轻颤：“你有没有想过不要登基，不要管兽界和人类的纷争，他们爱掌管兽界就随他们去，人类与动物共居是必然的趋势，你可以不去改变它。我们离开这里，去金湖……”

齐因猛转过头，用力甩开她的手，怫然道：“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兽界一旦被攻破，我的子民将会受到什么样的待遇你想过没有？人类操控了整个世界，就绝对不会纵容兽类和他们共存，你的那个世界就有活生生的例子！你居然如此自私，为了自己的幸福宁愿牺牲掉整个兽界？”

玞雅看到他眼里必战的坚决，心急如焚，却偏偏无计可施，不禁埋怨起自己那张笨拙的嘴。

不料齐因突然冷笑一声，道：“被你一搅和，差点忘了。如果不想开战，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玞雅眼一亮，急忙打断。

齐因意味深长的看她一眼，冷哼道：“像你这种自私的人，谅你也不会心甘情愿。既如此，还是先不告诉你的好！”罢了转身就走，留下玞雅一个人委屈地站在原地，苦苦思索话中的含义。

齐因内心翻腾不已，对于处置玞雅的决定更是摇摆不定，就冲她刚才不顾兽界安危，一心想要潜逃的那番话，就足以确定将她献出，为何心会隐隐作痛？为何还是不忍心将伤害她的话说出口？骗都骗了，还有什么不安的？

也对，她不是兽界的子民，不会明白被人类歧视以及折磨的屈辱。她生在和平的年代，更不会明白故土即将横遭侵犯身为王者却无能为力的痛苦。摆脱责任和负担的做法对她来说都再正常不过，有什么好奇怪的？

快近出口时，齐因微侧头道：“王后对你做的一切，将会受到惩罚！”

“呃？”玞雅快步跟上，疑惑却又不敢问，总觉得此刻的齐因有些可怕。她没有开口问自己将要被如何，只低头发着呆，脚下却一刻不停，不知不觉，前面已无路可走，抬起头却没看到齐因，不禁微微有些奇怪。

张望间，耳边传来被刻意压低的交谈声，自从雨前冲破结界，再一次唤起瞳内金光，耳目便好像聪敏了许多。不知这谈话人究竟在哪，话语却是一字不漏地钻入她耳内。

“……你确定已经万无一失了吗？”

“喏！阁下总是信不过我，我本来已经请到了王最上心的玞雅圣女，只要有了这个筹码，不信他不乖乖放手！”女声信誓旦旦道，夹杂着阵阵透着恨意的冷笑。

“就算你控制了圣女，就能那么确信他会为了区区一个女人放弃了自己的大好江山？何况现在你什么都没有，教我怎么相信你？”

“我是女人，却也是在他身边待了近百年的人，若说我不懂他，恐怕这世上就没人敢说懂他。他梦里都会叫那个贱人的名字，我提起她时，他的目光反而会出现一种从来不会有的温柔，让我又嫉又恨。这意味着什么，阁下恐怕比我清楚。哼！我得不到的，那个贱人也休想得到！”

叹息声起，女声接着说：“如今看来，他辛辛苦苦找来的载体，为了兽界的安危，不见得便会轻易放了她。现在只需在中间散布一点消息，那些巫师们自然会为我代劳。我不会给他们时间了，哼！除非他来求我，否则，我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谁！”

女声倏尔转厉，冷喝一声。

不好！被发现了，玞雅连呼糟糕，埋怨地瞪了一眼地上的枯枝，转身撒腿就跑。

“要不要我帮你拿了他？”

“不用！我自己动手比较放心，您先回！”女声冷笑，提气一掠，黑暗中红艳艳的身影近在咫尺。

这女人竟不知何时俘获了兽界第一大祭司的心，若非那人帮忙，以己之能，万没有把握拿住他。如今跑掉的只是一个小小的圣女罢了，据说还未开化，若是连她都摆不平，传出去岂非令人笑掉大牙？

宋筱妮紧抿樱唇，几个腾跃，紧紧相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