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珂只带走了一张照片,关于宁天的墓地,张嫂说当时汽车油箱泄漏,失火爆炸,等到找到后都化为灰烬了,姑妈只是在英国给宁天做了一个衣冠冢,并没把骨灰带去,因为收集不到,其实这些都在自己预料之内。
破碎的杯子凌厉的棱角仿佛划过了心尖儿,耳边是向来温婉的姑妈却声嘶力竭的声音,
“肖安雅,你要是稍有一点良心就不要纵容你女儿来破坏我的家庭,算我求你了,你就让她放过我儿子行吗?!”
手指有些抖,轻轻拂过相册夹,照片中的男的眼睛大大的,黑的出奇的眼瞳,因为太黑太沉,仿佛没有眼白,在阳光的折射下却分外的清亮,有一股强烈的吸引力,仿佛像一个无底洞……
记得冯西西曾好奇地问自己怎么能认识宁天那样的人呢,本就不是同一世界的人。母亲却说他们是在一家医院出生的,可能还睡过同一张婴儿床,请的是同一个月嫂。
兰珂对这些不得而知,记忆中分明是五岁那年定居在英国的姑妈一家突然回国了,爷爷一直反对宁天在英国的教育,老人家刻板起来很固执,直到姑妈和姑父答应说宁天读大学时回国定居后,老人家的表情才缓和了。
在家宴上见到了穿着很英伦风的宁天,这个据说比自己大五十八天的小表哥,他只是站在二楼的楼梯上,兰珂却觉得他在云端,扯扯小粉裙子边儿上的泥巴瞅着宁天那独特的靴子,深蓝色的小礼服上炫目耀眼的两竖排精致的扣子,漂亮的白色领结,笑得弯弯的明亮的眼睛,不敢上前。
不若自己调皮,安静乖巧的宁天连在吃饭时都会礼貌的说“请”和“谢谢”,很快得到了全家人一致的喜欢,连平日一脸严肃的爷爷都带着和蔼的笑给他讲解自己的宝贝——枪具模型,要知道平日奶奶帮他擦拭时都不准。
兰珂像是被隔壁臭小子抢去了她喜欢的大白兔奶糖似的,不管宁天长得有多么精致,多么想讨好地给她巧克力豆和好吃的薯条,兰珂对他一直是不理不睬。
小孩子的注意力是很容易被转移的,关于宁天抢走家里所有人的爱的事情兰珂在被人喊去玩时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兰珂更痴迷于泥巴游戏,一团团软泥,捏成什么都可以,往往玩到天黑才回去,不像宁天只能呆在家里,大人们忙着其他事,自己又不带他出来,他只能摆弄那些模型或是翻一些老的掉牙的书籍。
印象最深刻的一回是自己晚上回去的晚了些,急切地冲到屋里看自己宝贝——小金鱼,却发现宁天在逗.弄那些家伙,自得其乐的还咯咯的笑,兰珂的火噌得冒上来了,像斗鸡一般冲上去一把推开了他。
宁天大概一时想象不到竟有如此粗鲁的人,吓到了,呆呆的看着她,夕阳的余辉照在那白.皙的脸上,眼睛晶莹剔透像极了葡萄。
兰珂盯着它们不禁咽了一口口水,看他的样子应该是泪快出来了,兰珂还恨恨地将手上的泥朝他脸上涂了一把,“不许哭!要不我就给你涂满!”
宁天的泪只是在眼睛里打转,生生地含在眼里不敢掉出来,也或许是倔强的脾气使然。最后兰珂还是被奶奶训了,看着妈妈嫌弃的眼神兰珂还专门跑到宁天的房门外威胁他,不让他出门。
那是五岁见面的最后一个晚上,据奶奶说那年的寒假不论姑妈和姑父怎么拉怎么拽怎么拖宁天就是不回国过年,家里人都问不出原因来,兰珂却心安理得地过了一个快乐的年,在全家的疼爱中。
他们之间的梁子就是那次结下的,看似性情温和乖巧的宁天其实出奇的固执,之后就是谁也不服谁。
兰珂嘲笑宁天,隔壁那个胖妹妹每回假期借故来问题而纠缠他,有一次竟然蹦上了床啃他的脸未遂,又刚好被她撞到整个过程的事情。
宁天嘲笑没品的兰珂每天准时准刻偷偷摸摸从窗口瞄小区里的一个背着吉他去上培训课的黄毛小帅哥骑自行车流口水傻笑的样子。
摩擦时而会有,竞争之战也不断,只是宁天一急就会冒出一堆英语,这让兰珂很是郁闷,挫伤万分,对于刚刚开始的学“Hello ,how are you? I am fine ,thank you.”这种水平的兰珂来说这绝对是挑战!压根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
结果总是各自在各自的卧室门口一个讲着满口流利的英语,一个颇为自得地引经据典,互相对战,讥讽对骂,内容多半是鸡同鸭讲,每每都惹得奶奶这位教授对外汉语的老教授哭笑不得,只是宁天的汉语水平一天天逐渐提高了,而兰珂的英语却依旧烂的可以。
去过宁园后身子就一直软软的,一直想睡觉,一闭眼就想到过去的事,梦靥不断。
梦里五岁的宁天如王子般的站在楼梯上,又仿佛回到了十三四岁的样子,间或又到了大学时,或是羞涩的初吻,或是唇舌痴缠,又或是多年前的那次醉酒后的事,最后一次看日出的情景。
还有在宁天葬礼上被姑妈拒之于门外的绝望,最后又回到了那刺眼的血色的玫瑰戒指,还有宁天含泪被自己威胁的样子,二十多年来的事突然便纷至沓来。
夜半惊醒,枕边湿了一片,起身喝了一些水,但觉得虚汗一身,额头烫得要命,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一片退烧的药,闭上眼便是十三岁那年爸爸妈妈和姑妈一家集体到山上的度假村泡温泉,当时他们大人仿佛因为什么吵起来了,最后集体消失了。
而兰珂那晚却病倒了,发了高烧,是宁天将她背下的山,那么冷的天,一边背着一边还给自己讲故事,讲他的那些跋涉野外的趣事,怕自己睡着,病会更糟。结果自己病好时,宁天倒了,重感冒加扁桃体发炎他哑了很长时间……
醒来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窗帘拉的严严实实,烧好像是退了,昨晚的事几乎记不起来了,除了一些像是被织梦者偷盗走的绮丽梦境,剩下的只有破碎的拼不起来的模糊的记忆片段。
刚要挣扎着爬起来,门就“哗啦”开了,进来的是冯洁,据说她留校任教了,依然是朴素的装扮,肚子有些微微隆起,手里还端着碗,好像是金瓜奶油汤,而且胡椒放多了,一开门就闻到了浓浓的胡椒味。
“好了,先喝一些汤,厨房有粥,做的不好也别嫌弃,这已经是我的极限了,怎么都不懂得照顾自己,都烧成那样了,真是越大越不懂得——”
她还没说完就看到兰珂红了的眼角。
嘴唇有些干,“怎么还是那么爱训人,六年没见了,第一次见你就——”
“行了,我知道了,来先喝一口,昨天是诗萌说给你打电话打不通,怕你出事,她医院里还得值班,过不来,西西去了广州,阿琳也抽不开身,只能给我打电话,等到我赶过来时,你门都没锁,晕倒在沙发上,碰巧邵宁和他那个高中的同学‘医学天才’吃饭,我才把人家找了来,高烧四十度,你是怎么搞的?”
“好了,我知道了,下次不会了”兰珂爬起来。
冯洁一边帮她叠被子一边絮叨着,“怎么样,还不错吧,这几年我可是练过的。”
“嗯,许会长一直喝着这种汤吗?”兰珂笑笑问。
“他还没这口服,这个是刚看了你的食谱学会的,怎么了,味道怎么样?”
“嗯,不错,满是胡椒味儿”兰珂忍不住笑了。
“拿过来,别喝了你,还嫌这嫌那的”
冯洁作势要夺碗,最后看到了兰珂枕头下压了一半的照片,像是多年前的,宁天与兰珂两个人的合照,表情很搞怪,笑得很开心,手指一顿,将照片又塞了进去。
“我看你还是找个人嫁了吧,整天这么一个人怎么生活,还可以避免楚暄的骚扰,也可以不必再想——”
兰珂扑哧一下笑了,还真只有她敢说楚暄的事,还用的是“骚扰”这词形容,将汤喝了个底朝天后才应了声,“知道了,冯大妈,我病一好就去相亲去。”
“这回是说真的,要不我给你牵个线,就安子风吧,人不错,是邵宁的老同学又知根知底的,北京中医大学毕业的硕士研究生,虽说没留过学,但人家是医学世家,家庭在首都也是很出名的,而且外貌长相也——”
“冯洁,你做我妈吧,真的”兰珂是故意的。
“少来,我又不是没有孩子,再说我害怕折寿”她边说边得意地抚.摸着肚子。
“瞧你那样儿,幸福的掉进了蜜罐里了”
人们说怀孕的女人有一种特殊的美,母爱的光环,一点也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