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徐周曾经费劲口舌地劝告乔海鸥,远离安宁,远离安家。他给出的理由直接明了,是非之地,容易滋生邪恶,污秽和乱孽。言而总之,安氏很危险。乔海鸥当时就要扇他两巴掌,嚷嚷地叫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徐周满脸涨得通红,嗫嚅着嘴唇回道,你会后悔的。
在16号别墅地下室里度过了难以言数的日日夜夜,乔海鸥回想起那些场景,总是在问自己,当年,徐周真是因为妒火中烧,才道出的劝托之辞吗?或者,这样说,即使知道了这些要面对的,很可能都会送命的周折,他还会和安宁在一起吗?
饥饿,干渴,漫无边际的黑夜,通通向他袭来。乔海鸥不断地扪心自问着,又不停地用信仰和激昂的念头鼓励自己快被压垮的内心。其实,他不死心的是,安宁为什么没来救他?
在险恶丛生的绝境中,乔海鸥就靠着爱情的力量和纠结般的折磨,苦苦支撑着自己孱弱的躯壳。似乎就剩下一口气了。
老钱把乔海鸥押送进来后,就从外面把铁门锁死了。临走前,还警告他道,不要搞出花样,被安庆邦和宋麻子识破藏身之处,他就死定了。
宋麻子那三个字,被老钱说得咬牙切齿,话音中似乎总感到点异常别样的味道。乔海鸥琢磨着,心里五味俱陈,他其实很像撕破老钱的脸皮,冲他一句,麻子不是你找来的人吗?
钱惠德这个人面兽心的恶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一会儿是人,一会儿又成了鬼。乔海鸥心里嘀咕着,恨不能把老钱的五脏六腑都掏出来,再扔到街头去喂狗。
长时间的饥饿和缺水,把乔海鸥折磨得虚弱不堪,他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似乎就等着死亡降临。
地下室没有窗户,也没有可以通气的地方,白天和黑夜都一个样,灰蒙蒙的,而且还夹杂着浑浊,恶心,刺鼻的恶臭。这股味道,有点像16号别墅中飘出的死尸馊味,让人不寒而栗。
没有面包,仅仅靠着爱情和信仰是难以支撑的。
乔海鸥就快晕厥的时候,外面传来闹哄哄的响声。隔得老远,再加上他孱弱的躯体以及地下室密闭隔音的空间,他难以分辨是什么动静。又过了会儿,外面平息了,似乎传来了女孩子的撒娇声,和嗲嗲的浓情密语。乔海鸥身体蜷缩成一团,紧贴着墙壁,胃和胸肺传来的痉挛刺激着他的神经,把他弄得生不如死。
在死亡的阴暗角落,乔海鸥似乎听到了程姗姗的声音。他甚至能从灰飞烟灭的灵魂尽头,嗅到那股熟悉的醇香体味。
后来他都不知道昏睡了有多久,还是在阴府阎王殿,接受小鬼判官的垂死拷问,睡梦的尽头,记忆全部丧失。那段时间格外的漫长,仿佛正忍受着投胎转世前灵魂的撕裂和煎熬。
终于从遥远的天际传来嘶哑浑浊的唤醒之声,隔着阴阳两界,乔海鸥无法触及来者伸出的援助膀臂。接二连三的催促,他都辨不清对方的身份,也许是判官审讯后派来押解他鬼魂的衙役吧,也许是阳间还有未完成的夙愿,天帝委派过来的催魂师吧。
乔海鸥感到自己的身体被一双强有力的手臂托付举起,然后小心翼翼地出了那片灰暗的空间,又像是爬上了楼梯,终于就到了阴凉之处。晚风吹拂过他冰凉的身躯,漫过出窍的灵魂,他的思绪就轻跳曼舞地飘散开。
像经历了无数个世纪般的漫长,乔海鸥感到身体在快速地,颠簸着向前移进。他费力地,挣扎着掀开眼皮,还是漆黑的夜色,狭窄的空间。只不过是在车里,而非地下室。他使劲了力气,但整个身体却如磐石般沉重,无法挪动半步。前排驾驶座的那个人闻听到后排的动静,柔声地说道,别动,养好精力。
乔海鸥心底猛地重重地颤抖着,仿佛还是在梦里,在地下室中,感受灵魂深处,那个飘忽的熟悉身影。如此般的清幽柔语,还有淡雅沁人的体香,只能是那个人了。
程姗姗,她来了。
是程姗姗在开车。车内只有他们俩人。
去哪儿?把他从地下室里救出来的,不是那个强劲有力的手臂吗,怎么会是她?
就在乔海鸥内心堆满疑虑的当儿,程姗姗把车靠边停了下来,然后转身递来一小瓶纯净水,又拧开瓶盖,对着他的嘴靠来。体贴到位的角度,让乔海鸥可以尽情地饮用这生命之甘灵。
他真的太渴太渴了,体内的水分几乎全部耗尽,整个躯架都快虚脱了。
乔海鸥喝完水,车又开动了。程姗姗还是柔声细语地说道,你现在什么都不用问,也不用说,上飞机后就明白了。
后排座上蜷缩着的乔海鸥猛烈地一阵咳嗽,想张开嘴说点什么,但喉管里却发不出声音。
过了片刻,程姗姗又开了口,不管你之前对我做过什么,也不管我要做什么,请相信,你在我心底,永远都是最纯净的沙粒。
这是程姗姗走进安家后,第一次对乔海鸥深情款款的告白。就是在床上被乔海鸥禽兽般折磨的时候,女孩儿都没有如此的倾心相诉。
一个钟头后,乔海鸥躺在担架上,通过了机场贵宾通道,又被人抬上了那架豪客飞机。他口袋里,还装着程姗姗给的那支录音笔。
多年后,乔海鸥这样回忆当时的情形,安庆权之所以临时租用了那架急救飞机,而不是安排安氏旗下的庞巴迪或者湾流550送他出行,是想让正处于风口浪尖的乔海鸥,走得悄无声息,不留下任何把柄。
上飞机后,乔海鸥才得知这趟航班将飞往芭提雅。位于曼谷首都东南约154公里,夹在印度半岛和马来半岛之间暹罗湾处的一个岛屿。他没有力气问清原因和目的,只能在身边医护人员的帮助下,将耳机塞入了耳孔。很快就从录音笔中传来了老钱的声音,大概内容如下。
乔先生,是我让程姗姗把你送上这趟泰国航班的,本来应该我送你,但安家现在盯得很紧,我担心自己一离开,就会走漏风声。
之前和你提到我的计划,本来我很有信心说服安老板,让你留在安家。所以才安排你暂时委屈地待在地下室。但情况有变,安庆邦逼着安庆槐,要把你赶尽杀绝。二老板态度很明确,一定要把你做掉。原因以后再说吧。
这么紧急的安排,而且是让你一个人飞泰国,实在是迫不得已啊。再待在那套宅子里,我担心安庆邦会看出破绽。一旦他或者宋麻子起了疑心,肯定会加害于你。
对了,目前安家只有安老板知道你的去处,也是他一手交待的。安宁你不用担心,她的安全我都安排好了。
多多保重,乔先生。
就这么多,剩下的,全靠乔海鸥自己慢慢揣测了。
他躺在飞机上改装的担架床上,心头涌现出成堆的疑团。老钱他自己不也一直死盯着程姗姗吗,为什么安排她为自己送行?两人联手了吗?又是什么样的目的,把他俩整到一起。
所有的一切真如老钱所说吗?如果确是事实,老钱又干嘛死死地护着他乔海鸥?他到底是人,还是恶魔?
泰国本来就是一个亡命之旅途,虽然之前乔海鸥自己有过再赴暹罗的念头,但站在安庆权的角度,为什么要送他去那儿?
另外,安庆权作为安氏的家长,为什么自己都不能决定女婿的去留,还要受二老板的左右?
太纠结了。也太熬人了。
飞机冲破云层,在漆黑的云端呼啸而过。乔海鸥心理和生理上都承载着巨大的压力,喉管里往外直冒干燥的热气,脑袋像被扎上了头箍,他生平一切,只能听凭这架飞机来发配了。
此刻16号别墅内,二老板安庆邦正没完没了地纠缠着钱惠德。他喋喋不休,左盘右问地闹腾了大半宿,就想弄明白,乔海鸥到底去了哪儿。
老钱被整得哭笑不得,反复强调着,送他回了江西老家了嘛。不都是遵照您的指令吗?
安庆邦瞅了眼一旁的安庆槐,冲着老钱打着暗语,嚷嚷道,我都告诉你了,要送他上路吗?
老钱装着没弄懂二老板的意思,双手一摊,说道,我送他上了火车啊。
安庆邦一手指指点点,正要发作,他的两个保镖就走了过来,稍瘦一点的高个子对着二老板一阵耳语。安庆邦立马就喜笑开颜,冲着老钱嚷道,好路子,有一套。
门猛烈地被撞开了,安宁怒火冲天地闯了进来,她直直地冲到老钱面前,张嘴就呸了老钱一脸吐沫星子,并用拳头重重地击打着他的胸膛,撕心裂肺地吼叫着,你为什么要弄死我老公?我拼了命今天。
面对安宁的撕打和怒骂,老钱没有躲缩,任凭暴雨般的拳头落在自己身上,他甚至都没喘气,只是淡然又一语双关地说道,我已经把他送上路了。
安庆邦一脸的满足,神气十足地走了出去,两个保镖紧紧跟随在屁股后面。
整个吵闹的过程中,安庆槐一言不发,深情端庄地坐在一边。仿佛这个事儿压根儿和他就没半毛钱关系。
又过了好一会儿,安庆槐才睁开眼,对仍在哭闹捶打着老钱的安宁丢了句,够了,楼下麻袋里装的是虹妈。
安宁瞬间就怔住了,眼珠都还挂在腮帮上,她忙窜到安庆槐身边,双手撑在父亲腿上,对视着安老板的面容说道,你们把他弄哪儿去了?
安庆槐沉默了,老钱就说道,去泰国了。
安宁一下子就转过身,冲着老钱低声嚷叫道,你真是送他上路了,上次那一出还不够吗?说完,甩开膀子对安庆槐说道,我也去泰国,我要和我老公在一起。
安庆槐对着已走到门边的女儿吼了句,回来!不要命了。
老钱上去一把就拉回了快要走出门的安宁。她哭喊着在父亲面前跳来窜去,用哀求的语气说道,你让他回来好不好,我来满足你的心愿。又说了句,你给我点时间,我会把安氏资产转移到欧洲。
安老板没理会女儿,似乎在自言自语道,宋大仙是我请来的,我想信他。如果乔海鸥的离开,能换来安家的平安无事,那爸爸真不能帮你了。说完长长地嘘了口气。
安宁似乎在激动的情绪头上,没能理解父亲的意思,生生地说道,你送他去泰国,会要了他命的!
安庆槐冷不丁冒了句,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藏身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