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城内,但见车水马龙,八街九陌香砖铺地,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少女身披绮纱、婀娜动人,男子绸袍绢帽、风度翩翩,管弦之乐不绝于耳却难压人声沸沸,各街道旁高楼林立,杉木朱漆,青瓦金字,气派非凡,商铺之前皆是系绸挂灯,千门递开,更有甚者,门柱耸天,窗纸斑斓,闪出琉璃之色,溪流不宽,其上却是大小拱桥星罗棋布,曲栏抱亭千回百转,岸边槐柳密密严严,高大挺直,全为千年古木。
杨三折久居杭州、绍兴,两处皆是富饶之地,尤其杭州天赐奇景,甲冠天下,但论起繁华,与南京相比,都要黯然失色,他擦亮双眼,应接过往热闹之景,心神缭乱,大有凡人入天之感。
不多时,车马停下,谭祖之手拉杨三折走下车去,杨三折抬头观看,门墙只一丈左右,难称宏伟,似是只能将屋院划起,既不防盗,亦不遮目。灰色墙牌上雕着清新柔和的山水画,画中泉水抱山,亭隐深林,几处房屋宛如深山的点缀,随云镶在石间。
谭祖之笑道:“到了,这便是敝舍。”王有能、杨三折闻言都暗暗摇头,没料到吏部尚书的宅院竟会这般朴实无华,因这门墙,去除墙牌上风景图案略显清新亮丽外,便与一般百姓家中无太大差别。谭祖之上前轻叩门环,少时,门缝微开,一张略显皱纹的脸庞探了出来,见到谭祖之,兴奋道:“老爷回来了!”说罢打开大门,小跑到门外迎接众人。
众人随谭祖之走进院内,杨三折心中顿生异样,定睛一看,才恍然大悟。原来院中景色与墙牌上所刻山水画竟如出一辙,脚下菜畦尽头,一座小山由石土堆积而成,山本不高,可林中蝉鸣鸟叫不断,使其尽显灵幽之气,泉水自山后淌来,潺潺之韵胜似天成,叮咚之声悦人双耳,两条羊肠小道仿佛两条丝带在山间萦绕,一条大道被青苔染绿由山脚直通山顶,叫人感觉,便如画中山水被人用绿刷抹了一道,房屋驿亭或木质或砖砌或土著,不成规矩,错落在山中,与芳草同醒共眠,山腰处还有一三丈见方的水池,池中树像云影浮动,宛如美人簪上的宝石,得环境之美而熠熠生辉。
墙虽不高,但院内院外竟如隔世一般,进入院内世景尘喧顿消,一股清幽之气沁人心脾。王有能、杨三折这才明白主人建园时的高明,可谓得意于自然,又凭意造出自然。这本是南京城内一段溪流,谭祖之建府时取中间高地之处,加以石砌,形成山状,在原有景物上后又植些树木,积年累月,所植之树枝繁叶茂,才有了今日的景观。王有能眼观这幽静的庄园,顿感自己凭金造宅,处处追求奢华是恁地俗气。
谭祖之吩咐几句,两个护卫带着王有能的车夫随方才那仆人一同离去,他领着张国顺、杨三折由大路转小路走到山腰的一个木屋前,其间杨三折边走边四处张望,哪似在人家院中行走,分明是在野外景处游玩。
眼前木屋一丈多高,通体木质并未刷漆,遂受年月侵蚀,略显古旧,但却干净得体,不染一尘,门匾高挂,用柳体字书写“伴书斋”三字,既与书有关,此地定是主人的阅览之处无疑,而取名“伴书”,便是铭主人以书为伴之意,彰显出主人对书的喜爱之情。
谭祖之将门打开,把二人让入屋中,三人围桌而坐。谭祖之道:“待客厅房我临行前还在改造之中,二位便先在此歇息吧。”说罢一摸桌上茶壶,余温竟在,微微一笑,为二人斟上茶水。
不多时,房门打开,一妇人领着一个女孩缓缓走入,那妇人肌肤不抹却晶莹剔透,眉黛不画却细如柳叶,头戴金丝花钗,系得蝴蝶紫色玛瑙圈,身穿罗兰绣身艳紫袄,配得大紫齐膝百褶裙,细步徐行宛如仙子降临,超凡脱俗人世间,杨三折见她身后的小女孩和自己年岁相仿,面如桃花,凤眼似水,小嘴微撅,似是天生便要得人怜爱。
谭祖之见那妇人起身一指王有能道:“这位便是杭州知府王有能。”
那妇人微微行礼,细声道:“贱妾见过王大人。”王有能已被其倾城之容迷得神魂颠倒,见她向自己行礼,忙收起心猿,起身还礼。
谭祖之又为杨三折和那妇人作了介绍,她二人便是谭祖之的妻女,那小女孩见杨三折白白净净,俊眼高鼻,宛如冠玉一般,粉面不由泛起一圈红晕,如花苞微开一般,但谭祖之要介绍她时,她却鼓起小姐娇生之气,抢先道:“我叫谭清词,清是李清照的清,我爹爹为我取名清词,便是说我像李清照的词一样,婉约动人。”
谭氏闻言明眸微瞪,佯怒道:“你爹爹是要你婉约动人,可你却日日调皮捣蛋,哪有一丝绰约之气。”
谭清词正待发作,房门又是一开,杨三折寻声看去,一女孩发丝乌黑顺柔如水墨,肌肤洁白恐胜雪,杏目迷离若有所思,薄唇鲜红宛若花瓣,较之谭清词还要美上几分。
谭清词回头一看,抱怨道:“哥哥,客人在此等候多时,你去哪里了?”
杨三折闻言心头一惊,他竟是个男孩?如此相貌,分明就是仙子未熟,牡丹未开,这般标志的五官,女子之中尚且难求,生为男子,必是美冠天下。
男孩缓缓道:“方才我在此读书,微感困乏,便去上山走走,见到吴伯,他说爹爹带了客人回来,叫我来见,我便来了。”
谭祖之微微笑道:“我说茶水怎是热的,果然是你在此读书。”转向王有能、杨三折二人,继续道,“这是我儿谭东词。”又为王、杨二人做了介绍。
王有能一番夸赞之后,三人也寻凳坐下,谭祖之抿一口茶水,向杨三折道:“东词自小身体孱弱,我正想把他送去昆仑派习武强身,三折,你可愿意与他一同去昆仑山吗?”
杨三折自小便喜欢舞刀弄棒,虽然不成套路,可那绝对是他的乐趣所在,去昆仑山既可学得正宗武学,又能以那里作为自己的归宿,他自是一百个乐意。可是想起家中那本破剑谱与司徒庆生要收他为徒之事,又不觉有些犹豫。
家都没了,那人终究是没来找他,杨三折考虑再三最终还是点头道:“我愿意。”
谭东词被父亲要求去昆仑山习武,对陌生的环境既向往又忧心,现一听有了伙伴,心中大喜,美目微眯,宛如羽扇合闭,道:“前些日我还怨爹爹不肯让我同李百双一同去华山,如今有了伙伴,练武的日子定当不会枯燥乏味。”
谭清词却闹道:“爹爹偏心,只让哥哥去学武,却不叫我去。”
谭氏微微一笑,接道:“女孩子当学好诗画,外贤内德,你天天吵闹,又要练武,是何体统?”谭清词又是凤目一翻,不再言语。
谭东词见妹妹不高兴,接道:“无妨,等我练好武艺,回来定会教你。”谭清词闻言即刻转忧为喜,挽着谭东词手臂,笑道:“还是哥哥好,我总是欺负哥哥,可哥哥却处处疼我,哥哥定要练成绝世武功,好回来教我。”说罢又脉脉看着杨三折,道:“你会教我吗?”
“我?”杨三折见谭东词与谭清词如此盛情,忙点头道:“会,自然会。”
谭清词拍手笑道:“太好了,到时我便随你们一起,游走江湖,行侠仗义。”
谭祖之莞尔一笑,杨三折却觉谭清词可爱至极,心想自己若能有这样一个妹妹,定会好生疼她。
五人在房中闲聊许久,直至夕阳将落,才起身去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