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日出初上,岳雪华跪在凌霄峰的正殿之上,口中喃喃不知道念着什么,尽管身子也不能直杵,仍不知道疲倦似地祈祷,而黑眼圈却把她的倦意仔细描画出来,任她如何掩饰,也昭然若揭。
就在这会儿,那正殿的门前,便迎来了别人的吵闹,别人脚步声一至止于她背后,接着乃是一声抽剑声过去了,别人动作之间,丝毫不犹豫,似乎抱有极大的决心。
这下过后,岳雪华顿感到脖子间被一剑横着,那冰冷的触感,倒让她清醒了不少。
“是你……是你杀了李林一的么?”秦端眼底下,也是黑黑的印子,半夜起来再无眠之人,却不止是她岳雪华一个,岳雪华虽背着秦端,也能知道他此时的容色,非也凛绝,只是痛极。
“并非我杀的,只是晚上有毒蟾误入山房……”岳雪华回头瞥一眼秦端,只见他的眉是皱着的,眼中的疲倦多极了去,也掩不住失望的神色。
“为什么不相信我?!”秦端咬齿,说着的每一字都带痛。“你每每都是不信我,才要自己私下动作的!”
“我并非不相信夫君……我只想为我的孩子做点什么。”岳雪华犹看回祖师爷的金像,闭上眼睛,一副极虔诚的模样。那柄剑依旧搭在她的脖子上,剑锋却不住地抖着。
“若夫君你觉得我有错,那你便动手吧。”岳雪华一手握住了秦端的剑,使得那柄剑定了下来,她的指间却有鲜红落下。“反正我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
此时秦姚姚跌撞了进来,看见这般的阵势,忙跪在秦端的身侧,抱住了爹爹的小腿。“爹爹,你这是做什么?你这是要杀了娘亲么?”
秦姚姚使劲地摇着秦端的小腿,秦端却如大树一般,纹丝不动。剑仍在岳雪华手中,岳雪华捉住剑锋更往自己的脖子边上靠近了些。秦端终究是不忍看见她受痛,便伸了一脚踢将开去,岳雪华便脱手剑锋向前倒去,秦姚姚也被爹爹甩开,扑到一边去。
岳雪华这番,也不想再起来,整身摊在地上,不动不弹。秦姚姚倒是快快起来,扑到娘亲跟前,把为娘的身子扶起来,细细查看娘亲的伤口,心里的痛全然写在眉间,对着爹爹的哀怨尽化恨意,口上也说出来一句恨毒:“爹爹!不就死了个赖子。你何必要为难咱们自己人呢……”
“谁说死的是赖子!”秦姚姚这话音刚下,便使得别的人生了不快。那人一踏进这大殿的门槛,便直走到秦端跟前,拔剑相向,那人带着的一众弟子也齐刷刷地拔了剑,一时间开去,大殿上响着的皆是剑拔弩张的‘琤琤’声。
“李掌门……”秦端抱剑作拜。岳雪华看见进来的正是李景元,便撑着秦姚姚,要站将起来。秦姚姚当然明白母亲意思,便扶着她的身子,两人站直,皆是瞪视的眼色,向着李景元身后的弟子去了。
李景元一看见岳雪华,正是气得吹胡子挑眉,便从袖间抽出一张黑色布帛,扔将在地,布帛飘然,落地一刻,也是无声,却催得空气别样的紧。“请问秦掌门,这是什么意思?”
“正是字面上的意思。”岳雪华快快地说了这一句:“我岳宗已经向各路英雄发去名帖,岳宗弟子秦敬,偷盗派中宝物无形壁,毁坏派中物什,已于数天前逐出本派,并勒令其永远不得现于本派附近十里,否则杀无赦,就是……”
“你们这是要赖账了!”李景元没等岳雪华说完,便气冲冲地打断她的说话。“明明是秦敬杀了岱宗弟子,你们偏生要歪曲事情,说那人数日前已经离开?!”
“并非如此……”秦端叹气,心中正是各种心思翻腾,也说不出其他言语,偏生此时秦业却带着一干岳宗弟子冲进殿内,秦业一看岱宗的架势,便拔剑上前,断喝一句:“保护师父!”
那些小的也就跟着抽了剑,个个对着那边的岱宗弟子呲牙咧嘴,对峙的人多了起来,这大殿的空气,总有些流不动了。秦端自然感到了紧张,心中便咯噔一下,他从未独自面对过这般的情景,此时此刻,他是否能把事情解决呢?若是秦敬也在此,他是否能把秦敬毫发无损地保留下来呢?他原以为,最坏不过是把凌霄一派全部让给李景元,可现在的情景,就算秦敬在,也免不去吧。
秦端渐生怀疑了自己,他到底是得了什么能耐,经历那么多的风雨。他这般想着,便回头看向岳雪华,岳雪华脸色惨白,手中的伤口仍未止血,一点的,一滴的,都打在了大殿的地上。
其实秦端一直都明白,他秦端离开了岳雪华,就什么都是不是。可是他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一再被这小女子救了。
秦端凛眉,对着李景元说了一句:“现下秦敬这叛徒已经不在山中了,李掌门便要如何?”
“我要见我的大弟子李林一!我要带他去见各派掌门,让二十四派看看你秦端是怎样的一个小人!”李景元已经是气极,一剑直指秦端的鼻尖,秦端只是‘呲’了一声。“可昨夜之时,毒蟾误入山房,病重的李林一不甚碰及,今早已经回天乏术。”
“岂有此理!”李景元气极,挥剑来了一招‘虹刺长空’直朝了秦端的喉咙去,秦端却一跳开来,摸剑取血,弹珠射将李景元的眼睛,李景元受了这一击,便捂着一眼,柱剑下地,好生稳住了身子。
“你暗算我!”李景元把胡子吹得老高,胸口起伏不定,气息也全乱。“拿的什么东西射我眼睛?!”
“不过是内人的血。”秦端这一条,便到了岳雪华身边,便握了握岳雪华的手,握得一手热血来,只流到他的心中去。“内子久服丹参银杏丸,血液也带了药效,只会让李掌门的眼睛越发明净,看得更清。”
李景元当然听得这秦端话中有话,便是说现在这个状况,他对着二十四派说破嘴皮子,都不会有人相信,这是要他看清情势。
可李林一这劣徒,虽然许些不值得护着,日常却极得人心,此际他若不发作,便会失了派中人心,他眼睛咕噜一转又转,正想着对策。
秦端却忽然来了一句:“若是李掌门觉得,自己把重病徒儿交给咱们岳宗医治,咱们却疏忽使其死亡,那秦某人愿意让出岳宗这一半的地方……”
李景元听得,眼睛便发一亮。“当真?!”
秦姚姚和秦业却齐声说:“爹爹!”“师父!”似乎很不愿意秦端做的决定。
“但是,我曾立誓生为凌霄人,死为凌霄鬼。所以要我秦某人让出山房,你李景元变得从我的尸体上踏过。”秦端扬剑,来了一个大鹏振翅的架式。“怎样?与我生死一战。既能报仇,又能独占凌霄一派,可是很好的买卖?”
“秦掌门这算盘打得真好。”李景元冷‘哼’了一声。他身后的岱宗弟子也纷纷挥出了剑,整一副备战的模样。
那些岳宗弟子当然也不会示弱,由秦业带着,挥剑迎阵。
“业儿,收剑!”秦端断喝一声!
“师父!”秦业很不理解,抿着嘴巴不欲乖乖听话。“业儿怎能收剑?!”
“这是我和李掌门的对决,只我们两人,赌上各自性命和凌霄一派!”秦端直视李景元的一双眼睛,李景元便眯起了眼色,他可真是看清了现下的境况,他若是不战,岱宗便完了,人心涣散,面子也荡然无存。他李景元别无选择,只能一战。
于秦端来说,他也是别无可为,只能一战。
李景元终于松下一口气,便笑了开来,对着身后的弟子挥了挥手,示意他们把剑收起来“好!江湖人,江湖事,就由着咱们各自的剑说话吧。”
岱宗弟子们个个都想着为李林一报仇,心里不甘,可是掌门命下,不得不从,便都悻悻地收了剑去。
秦业和岳宗的弟子见状,也咬牙收起了佩剑。然而这两帮人止住了对峙,大殿上的空气却并未流通多少,正紧紧地绷住了人的皮肤。
岳雪华大力呼吸一下,才能说出声音来:“咱们都让到两边去,让两位掌门多些空间施展。”她这般一说,殿中央两股人便如流水一般,淌到大殿两边,贴着殿边有些对凳,乃是旧时派中典礼用的,旧的很,却擦拭得光亮,秦姚姚便扶着岳雪华坐到了其中的一张。
凳子老高,岳雪华的一双脚便悬了起来,正如她的心那般,偏偏在此时,她便想起秦敬来,若是这徒儿在此,他定会说一句:“没事的,师娘,师父是最厉害的。”
如今这个贴心的弟子不知去向何处,此刻的岱岳两宗却要为之断义,世事变迁,不过息瞬,犹如大江遭雨,风云诡波,不知流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