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不怎么擅长系领带,尽管能够快速拆卸复杂的枪支,但我就是拿这根布绳子没辙。不死心的尝试了几次,双手笨拙的把领带在脖子上系了个死扣,我火冒三丈的从厨房找来一把剔骨刀,把脖子上的领带削了下来。
敞着领子,我抓起一条领带推开了房门,打算上穿梭机以后再跟他做殊死斗争。刚刚从花园里走出来,迎面就碰上了老郑的媳妇儿。
“嫂子。”我点点头,向老郑媳妇打招呼,看着她身后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呆了一下“这是?”
“总监!”对方很有礼貌,双脚一磕向我敬礼。
“你好。”我还了个礼,从对方的动作上已经猜到了是谁。
天蓝色的下士制服,配合上干脆利落的眼神和军靴上的油污,还有长时间飞行后衣服上产生的皱褶,无一不说明我面前的这个女孩子是个从事飞行器修理维护工作的二级下士。
“小姐,好久不见了。”我看着面前的女孩子,一股恍然隔世的荒谬感在我心头环绕。她就是老郑的女儿,那个在自己父亲葬礼上发誓要入伍参军的可怜小女孩。
和所有其他的同龄参军者一样,她们都服用了强效生长激素,而且通过一些特殊的装置,向大脑里写入了大量的专业知识和老兵们的经验总结。
BWS,这是大脑复写系统的英文缩写,曾经被认为是取代学校的最好发明,但后来被证实有严重的副作用,可能会导致使用者寿命缩短,甚至产生各式各样的慢性病而被禁止在一般民众身上使用。现在,BWS被大规模的应用在新兵训练上,虽然配合上生长激素,能让一个还在拖着鼻涕吃糖的小孩在一周内变成最合格的士兵,但代价实在太大。人类是在通过透支整个种族的未来以保证整个种群的存活。这是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但如果不这么做,所有人得死,相比较之下,到底要不要用BWS这个问题似乎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
一个人,如果突然从正在懵懂学习的少儿期,忽然被变成成年人,然后往他们的脑子里塞入一大堆根本不属于自己的知识的话,会有什么结果?
以前老郑还在的时候,小姑娘经常跑进深空局的办公大楼里玩,虽说和规矩不符,但几乎所有人都舍不得去责备这个可爱的小家伙。到了后来,老郑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经常能在深空局的走廊上看到他训斥女儿的身影。可只要小家伙一瘪嘴,周围就会突然冒出很多爱心泛滥的年轻女性,二话不说抱起小丫头就走。老郑想出言阻拦,却被其他会意的情报员们团团围住,用一堆垃圾问题来拖延老郑的步伐。一来二去,老郑似乎也默认了小郑的出现。每次小丫头在局里短暂出现一段时间后,总能带着装满衣兜的糖果和玩具心满意足的离开。深空局的雇员们总开玩笑说,我们又多了一个吉祥物。甚至有些年轻的女孩子们专门会去买上一大袋子的小零食,专门为小家伙预备着。
这些人,他们都死了。老郑,抱着小丫头跑的年轻女性,用垃圾问题拖延老郑追击的年轻情报员,总是看着小丫头的背影,低声说自己的女儿也这么大了的办公室秘书大妈……他们都死了。都死在了他们为之奋斗为之发誓要保护的人的手里。
我拎着领带,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几次想张嘴,却似乎连对舌头的控制能力都失去了似得,只从肺叶里挤出了一丝意义不明的呻吟。
“怎么,看见我不开心?”已经变成大姑娘的小丫头笑了笑,把手上拎着的菜放在地上,走上前来抢过我手上的领带“你还跟以前一样,永远学不会打领带。去年的年终舞会上,还是我帮你系的领带呢……”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睛里似乎有些晶莹的东西在闪烁。她吸了吸鼻子,伸出双手把我衬衣上的领子细心的翻起来,开始帮我系领带。“当时,爸爸还笑话我说,就算以后没人要,光凭这个本事也能混口饭吃……”她眼里的晶莹迅速汇成一条小溪,从脸上滑落,打湿了她的制服领口,也让我的领带上多了一丝以前未曾有过的温柔。
迅速把领带系好,她向后退了两步,满意的看了看自己的作品,转身对自己的母亲展示道“来看看,我手艺退步了没有?”
“挺好……挺好。”不到四十岁却已经花白了头发的嫂子用手用力捂住嘴,看着我带着哭腔道“还和以前一样……都和以前一样……”
我走上前去,抱住了正在抹眼泪的嫂子,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用力的搂了搂她瘦削的肩膀。放开双手后,我转身对着小郑嘱咐着“既然回来了,就多呆几天。多陪陪你妈。其他的事情,你们都别瞎操心。深空局是我从老郑手里接下来的,老郑没弄垮了它,我总不至于还比不上他!”
“恩。”小郑用力的点着头,眼睛红红的“辛苦你了。”
坐在穿梭机上,我的心情处于一种完全没有办法形容的状态。一方面,重新看到小郑回到局里,这让我很欣慰。虽然是做机修师,但毕竟是在前线,能回到后方总会安全些。另一方面,似乎是被突如其来的回忆狠狠的砸了一下后脑勺似得,我的脑子里一片乱哄哄,只是不停的想起以前的人,以前的事。
小郑回来了,以前的岗位却不能空着。总要有新的人顶上去。而光想着让熟人的孩子安全些,这种想法让我在心里痛斥着自己的虚伪和自私,但同时,我得承认,小郑安全归来,让我舒服了很多。嫂子似乎因为压力和悲伤一夜白头,而我却只能看着,一点办法都没有。这种空虚的无力感让我深感自己的没用,也时刻不停的增加着我对那些邪教徒们的憎恨。
“深空局穿梭机欢迎您的搭乘……”穿梭机开始广播,看着窗外迅速缩小的跑道,摸索着头等舱里的沙发,恍然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