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面对死亡
大雨一直持续到掌灯时分才有所缓解,但却没有停歇的意思,淅淅沥沥地下个没完。
牛皋是出了名的急脾气,哪里有耐心等到雨停,第二天一早,便急忙传令众军士冒着小雨搜山。只是闫掌柜等人留下的痕迹都被冲刷的一干二净,搜寻起来一点头绪都没有。牛皋只好吩咐众军士按原先方向撒开网搜寻,不要漏掉一个洞穴。他猜想贼人此时定是躲在山洞里避雨,一旦发现,捉拿起来反而容易得多。
坡陡路滑,行走很是艰难,遇到深水泥潭,还得绕道而行,行进的速度极为缓慢。
到了晌午,淅淅沥沥的小雨总算停了下来,但牛皋等人却仍是一无所获,惹得他又在咒骂不休。其实他始终没有停止咒骂,只不过这次骂的声音实在太大了,大到了连堵在洞中的闫掌柜等人都听到的地步。
闫掌柜等人知道牛皋带的人就在附近,都屏住了呼吸,谁也不敢发出一点声响出来。可此时他们有不约而同产生了一个奇怪的想法:如果此时呼救,这么多军汉一定有能力把巨岩挪开,就算立时被杀了,也好过死这暗无天日的鬼地方。但想归想,却始终没有人张口呼救,他们心中毕竟还存有侥幸逃离这里的些许希望。
咒骂声越来越小,最终彻底消失,想来追兵已经远去了。困在洞中的人们还是不发一声,不是怕有人察觉踪迹,而是想着究竟是躲过了劫难,还是最终与生还的最后希望擦肩而过。
突然,赵驴儿一声狂吼:“我受不了啦!”执着狼牙棒疯了似地击打岩石。
众人都是一惊,借着铁棒与岩石剧烈碰撞迸发的火花,依稀能看到赵驴儿扭曲得犹如恶鬼一般的面孔,让人不寒而栗。其实这些人都早已经心烦气躁,甚至恨不得一头撞向山壁,图一个痛快了断。
闫掌柜喝道:“赵驴儿,你疯了吗?快住手!”
赵驴儿平时对闫掌柜唯命是从,从不敢有稍许不敬,但此时却再也顾不了许多,嘶声吼道:“放屁!都是你,你说带着我出来发财,让我撇下了老娘。到现在一两银子没捞到,还要活活闷死在这里。老子死了也就罢了,可怜我那瞎眼的老娘没有人照看。”想起老娘,不禁悲从中来,一屁股坐到泥浆中放声大哭起来嘴里喊着:“娘啊,驴儿对不起你!俺死了变成鬼再回去孝敬你吧!呜呜呜••••••”
众人听着这猛恶的汉子哭号,都不禁心下凄然,说不出话来。
林错心道:“想不到这赵驴儿还是个孝子。一个人如果存有孝心,总还算不得十足的恶人。”想起了自己也可能与父母永别,不禁落下泪来。
忽又听孙九娘道:“霍坤,我问你,如果咱们俩只能有一人逃出去,你怎么办?”
众人都是一愣,想不到此时孙九娘会向霍坤提出这样的问题出来,除了依旧嚎哭的赵驴儿和昏迷着的杨烈,其余人都凝神倾听,想知道霍坤怎样回答。
霍坤良久无语,最后讷讷道:“怎么会有••••••”
孙九娘打断了霍坤的话,淡淡道:“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了。”说完,便一语不发了。
赵驴儿哭得没了力气,最终安静了下来,洞里又恢复了一片死寂。
过了良久,闫掌柜叹道:“咒天骂地、怨天尤人都于事无补,现在我们唯一要做的是尽快找到出去的办法。大家只有齐心协力,才有出去的希望。”
众人虽觉得闫掌柜言之有理,但究竟如何寻找出路,却都是一筹莫展。
闫掌柜道:“林少侠,我知道你对我心存戒备,还可能已经到了恨之入骨的地步。”听到林错只是哼了一声,并没有搭腔,接着说道:“这也怪不得你,换做是我,也会有这般想法的。其实你我并无个人恩怨,只是道不同而已,你为义气,我为利益,但最终目的都想把杨烈救出去。现在的情形和先前不同,如果双方再争斗下去,势必都要葬身此地。依我之愚见,你我不妨暂时放弃仇恨,和衷共济,想方设法逃离险境。至于那些恩怨,不妨留待日后解决,不知你意下如何?”
林错虽然极不愿与闫掌柜这种人合作,但目前的局面却只能与之共谋出路,除非自己不想活着出去。他点了点头,说道:“闫掌柜言之有理,我也是这个意思。只是请你信守诺言。”
闫掌柜苦笑道:“闫某自知不是君子,勉强算是个真小人吧!我不想骗你,若不是如此困境,我是不会放过你的。但在没离开此地之前,我绝不会再加一指与你。”
林错点头道:“如此最好,只是我想看看杨大哥怎样了。”
闫掌柜道:“这个自是应该。”说完告诉了杨烈所处的位置,又吩咐其他人走开一些,以免林错生疑。
林错摸着黑给杨烈把了把脉,发觉杨烈脉息很弱,身上也发着高烧,心中不禁大为担忧,问道:“木大师,杨大哥又没有性命之忧?”
木大师缓缓道:“这里阴冷潮湿,又没有了药物,如果不是他的体质超常,恐怕早就完了。”
林错忧心更重,问道:“以目前的情况能支持多久?”
木大师沉吟道:“两个日夜吧!多了我就不敢说了。”
林错心道:“如果两天后还是无法出去,那大家恐怕永远也出不去了。
众人开始在巨岩周围仔细勘察,看看有没有宽阔一点的缝隙。只是苦苦找了差不多两个时辰,连岩石下面的泥浆都清理了一遍,也没能找到可以让人钻出去的缝隙。众人还不死心,又围着四周洞壁摸索敲打,看看有没有隐藏的密道,最后还是大失所望。
人们又想着有铁器将缝隙扩大,于是用剑和铁棒“叮叮当当”“乒乒乓乓”一番击打。起初来算顺利,到得深处,却是有劲也使不上,任凭掌心起了燎泡,虎口震得裂开,却再也没有了丝毫进展。
由缝隙中透进的光亮越来越暗,想来又到了黄昏时分。人们一番劳作,却苦于没有成效,身体疲惫尚在其次,沮丧之情所引发的恐惧绝望正在迅速地蔓延。
一只受惊的老鼠突然窜了出来,一下陷到了泥里,一边挣扎,一边“吱吱”叫着。
赵驴儿早就饿得眼睛发蓝,听到老鼠的鸣叫心里更是焦躁,一把将老鼠抓在手里,咬牙切齿道:“你叫什么叫?让你叫,让你叫!”说着竟将老鼠一下塞到嘴里,只听得一阵咯吱吱的声音传了出来,最后听得喉头 “咕嘟”一声,竟将老鼠吞了下去。
众人一阵阵恶心。林错更是哇的一声吐了出来,只是腹中无食,吐出的只是一些酸水。
饥饿的威力无法估算,有时它能让世上最强大的人放弃矜持和尊严。人们在对赵驴儿的做法恶心的同时,也不约而同得到了启示,开始摸着黑儿寻找可以果腹的东西。到了这时候,什么脏净、生熟以及甘苦,统统都顾不得了。这时候他们才明白,平日里的诸多挑剔,只不过是因为条件允许的产物。当你到了因饥饿而濒临毁灭的时候,很多平日里放不开的东西都显得那么无足轻重了。
饥饿固然可怕,但却并不是最可怕的事情,尤其是在这样的环境里。焦虑、烦躁、恐惧、绝望,这四种情绪,就像四个魔鬼一般,从地狱联袂而至,无声地啃噬着人们脆弱的神经。
闫掌柜咀嚼着咀嚼着肮脏而苦涩的“食物”,回想着昔日不屑一顾的珍馐美味,心里实在不是滋味。他曾多次讥笑那些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们,说他们活得像猪狗一般。而现在他才知道,像猪狗一般活着也是件幸福的事情,因为自己现在竟是连猪狗都不如。
木大师也在怀念着昔日在大山深处清贫而安逸的生活,在心底反问自己:为什么要到山外来,成为天下第一用毒高手,真的那么重要吗?
霍坤也想着昔日的风流史,想着昔日说过的一句“玩儿遍天下美女”的混蛋话。可是现在,如果把他阉割了能换回自由,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引刀一割。
赵驴儿心思简单,他只是想着自己的老娘,不知道自己死后,老娘能不能活下去。
林错也在想着自己的父母,想着自己的恩师,想着所有相知相识的人,不知道自己死后这些人会怎样。到此刻他才深深明:生死,并不是个人的事情。
这里最坦然的反倒是孙九娘,自从霍坤不敢回答她的问题之后,她就将任何事都看得淡了,虽然她并没有想着和霍坤如何。她只是觉得世间再也没有了可以信赖的人,任何誓言都经不住生死的考验。
赵驴儿又发了狂,因为他是这些人中最没有城府、最缺乏耐性的人。他先是破口大骂,骂天、骂地、骂雨、骂泥石流,他也骂在场的每个人,还骂一些只有他自己认识的人。直到没有可骂的了,他却又挥舞起了狼牙棒,似乎想要砸死所有的人,也似乎想要砸塌这该死的山洞。
其实每个人都想像赵驴儿一样发一次飚,甚至每个人都有不如痛快的死去的想法,但真正到了生死边缘,却都又有了好死不如恶活的想法,不自觉地躲避着,生怕一不小心碰到那飞舞的铁棒。
“嗵’的一声, 铁棒不知怎地从赵驴儿手中脱手飞出,狠狠地砸到洞壁之上。
就在铁棒砸到石壁上的一刹那,一闪而灭的火花将人们的目光吸引了过去。这一看之下,竟都惊呼出声,都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似乎就要跳出胸腔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