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的云翻滚在天际,遮黑了半边天。
黑云压城城欲摧,这样的天气,似乎根本没有影响到屋里人的兴致,女子的呻吟声,男人的喘息声,纠缠在一起,成了靡靡之音。
而对于跪在地面,看着幔帐里翻云覆雨的沈千幸,犹如刀割。
因为那里面的人,一个是她夫君,一个是她‘情同姐妹’的婢女,如今的林姨娘。
可她必须忍着,能救她沈家满门的,就只有安靖远。
她本就有孕七个月,跪在地上十分的艰难,整个人摇摇欲坠,全凭借一口气,方才挺着,只是眼下也是进气多,出气少,眼前的光景浑身已止不住打颤。
结束了这一场激烈的“战斗”,林纷纭懒散的掀开幔帐,瞥见地面上跪着的人,扑哧一笑:“夫人还在这听着,果然是好兴致。”
沈千幸脸上火辣辣的,固执的扬了扬脖子,努力不让眼泪落下来,一字一句道:“夫君说了,若我肯跪在这里伺候你们,那你就帮沈家求情……”
“求情?将门嫡女,怎么这么没皮没脸没脑子?我不过是顺嘴一说而已。让我帮一个罪该株连的人说话,你是想害我泰家么?”安靖远厌恶的看了她一眼,“我顾念着夫妻情分,你若自请下堂,便给你一个容身之地。”
容身之地?沈千幸只觉得肚子有些疼,眼泪再忍不住,成线的往下落。
林纷纭见她哭的那般凄凉,心中畅快难以言喻,偏偏生还不满足,眼中透出恶毒光芒。撒娇一般拉住安靖远的手,满是担忧道:“爷,这沈家如今大祸临头,满门抄斩。沈千幸虽然是泰家人,可那肚子里还流着沈家的血啊。”
安靖远眼睛闪烁了一下,站起了身。
沈千幸见他靠近,面色不善,心中一紧,踉跄地往后退,却被一脚踢到在地上。
“啊!”
肚子被狠狠踹中,她直直的倒了下去,猛烈的撞击使得沈千幸疼的蜷缩成一团,霎时间宛若万根针同时扎入腹中,然后搅个天翻地覆。
冷汗直冒,嘴唇发青,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青色的丝绸薄衫渐渐渗透出猩红的血液,仿佛有什么被拖拽着离开自己的身体,沈千幸面如金纸,再顾不得其他,惊慌尖叫:“救救我!救救我的孩子!”
然而罪魁祸首只是冷冷看着,眸中透出森冷杀机。
沈千幸目光之中闪过绝望,但一想到已经成形的孩子,她挣扎着爬了过去,身下拖出长长的血痕,哀求道:“救救孩子,那也是你的孩子啊!皇上说了,不会牵连外嫁女!”
林纷纭也跟着站起来,恶毒道:“这话不能信,毕竟是逼宫这样的大事!爷,若哪日陛下想起来,迁怒泰家,那咱们家不就……”
安靖远眉头一蹙,一脚踏上沈千幸的肚子狠狠碾了碾。
“啊——”沈千幸疼的不能呼吸,眼前发黑,下意识去抓他的脚。
“别碰我,你脏。”安靖远侧身躲开那满是鲜血的手,眼中闪过浓厚的厌恶之色:“我可不要一个流淌着欺君犯上罪名的沈家血脉的孩子,本想着你若是知趣,我至少给你一个容身之地,现在看来,你不配!”
最后一层遮羞布被揭开,所有的期盼都化为乌有。
这便是她的锦衣薄幸郎!
“说得好。”沈千幸哈哈大笑,笑着笑着眼泪就流淌了出来,纵然身在疼,疼的过心么?
她无力爬起,却四肢无力,脸贴在地上,狼狈不堪:“我倾尽自己所有陪嫁替你上下打点!为你求兄长提携,换你前程似锦!为你与父亲决裂,了断亲情,一意孤行下嫁给一穷二白空有满腹经纶的你!我不配!我犯贱!啊——”
她尖叫,一半因为绝望,一半因为下体不断的阵痛,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不断的往出涌,她感觉到了,是孩子,孩子还没有离开她,但眼下哪里是可以生产的地方,光是疼痛,都要让人晕厥。
当初母亲去世,秦姨娘一心想要扶正,与庶姐母女联手,对自己这个嫡女百般算计。而父亲偏心,对自己不闻不问,她一心想要逃避,遇见了安靖远,直觉得遇见了救星,不管不顾的下嫁。却不想,在对方的眼中,自己不过是仕途的垫脚石!
她如何能甘心?
深千幸凄厉喊道:“安靖远,你杀子抛妻,午夜梦回,良心能安么?”
宛若恶鬼。
“你下嫁与我,是因为你没本事找更好的。况且你长相平平,若非能为我打点一些琐事,我如何愿意娶你?”安靖远脸色一沉,他最忌讳别人说他靠女人,神色更是狠毒:“别说的好像是施舍!你既然这么心善,听说这荒郊野岭常有狼出没,不如就给你送过去,填饱狼的肚子,也成全你以身饲狼的善良!”
“不妥。”林纷纭打断,眼中尽数是悲悯之色,柔柔道:“我泰家家大业大,怎么还弄不起一口棺材,就算是我这个做妹妹的仁慈一把,也不能叫她暴尸荒野啊。”
仁慈,果然仁慈!
沈千幸十指狠狠抓紧地面,生生掰断指甲,鲜血流出。常言道,十指连心,可若真伤了心,哪里是十指之痛能攀比得上?
沈千幸黑亮得双目仿佛能滴出怨毒之血:“林纷纭,你忘恩负义不配用这个我亲口取的名字!”
自小一起长大,虽然只是婢女却情同姐妹,结果养了个白眼狼!今日的眼泪,都是昔日脑袋里进的水,她恨,她怨,却更怨自己!
林纷纭款步姗姗的走到沈千幸身边,踩上她的手指,听到对方隐忍的痛苦声。满意一笑,感叹道:“路都是自己选的,你有今日怨不得别人,若无太子逼宫之事,你那庶姐将来可是四妃的人物,再看看你自己,一手好牌,打的太烂,和你母亲一样愚蠢,到死都不明白老爷为何疏远你们母女。我与沈合珏的婢女翡翠是表姐妹,倒是听说过一些,你想不想知道缘由?”
父亲,母亲……沈千幸因失血过多,有些发懵,下意识便点了点头。
林纷纭痴痴一笑,一字一句道:“可我偏不告诉你,就这么叫你带着遗憾下地狱,多好。”
她眼中闪烁着狠毒的光芒,轻声细语之中透着狠辣:“我尚且惦念着你我之间的恩情,也不忍心给你匕首叫你自尽。回头买口上好的棺材,直接下葬,唯恐你在棺材里寂寞,在放里面几个老鼠,地底下,也有个伴。”
好狠的心!
竟是要将活人下葬,不仅如此,还要将老鼠放进去!
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向安靖远看去,对方去低着头,嘴角流路出一股若有似无的笑意。
沈千幸疯魔了,哈哈大笑,淬了毒的目光死死盯住二人,将模样深刻印在心底,用尽最后的力气喊道:“若有下辈子,我定要挖出你们嘲弄我的双眼,剪下你们欺骗我的舌头,砍断你们折辱我的四肢。我性命立誓,生生世世,永为天敌,要你不得好死。”
说罢,狠决地以头砸地,决绝的亦如当年她执意嫁与安靖远。
血溅三尺,誓言久久回荡。
……
悲戚的啜泣声在耳畔响起,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
沈千幸觉得很吵,蹙了蹙眉,睁开眼睛。冷不丁愣住了,入眼是一双稚嫩小手。衣摆,衣裙皆为白色缟素,她茫然抬头,见面前是灵堂,停放着棺材。有些恍惚的想到,自己已经死了,难道是回魂夜所以回来了?
这猜测很快被否定,因为泰家不可能为她办丧事,更不会为她哭。
抬起头,她看见灵牌尊位上写着一个熟悉的名字,段茹。
这正是自己母亲的闺名,可母亲在自己十二岁时便去世了呀!
沈千幸浑身一震,她想到一个荒谬的可能。
重生!
难道她重回到十二岁?
联想到自己变小的手,几乎是下意识向身边人看过去。只见跪在自己身边的女孩哭的十分厉害,脸色苍白没有半点血色,发髻也有些乱,可即便是这样,仍旧磨灭不了那股灵气,特别是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因年纪小,流露出一丝带着纯真得妩媚,十分夺人眼球。
这小美人正是秦姨娘之女沈合珏。
沈家发迹较晚,对于规矩也并不严谨。再加上子嗣淡薄,嫡庶并不分明,但到了谈婚论嫁之际,嫡庶之分便明显了起来。
沈合钰自持貌美,不甘低嫁。她与其母倒也有两分手段,有办法攀上太子成为侧妃。
自此,一向中立的沈家被归为太子党。
太子逼宫不成,皇帝震怒,株连许多大臣。沈家一并背负上弑君罪名,除外嫁女,株连九族。上至八十老翁,下至三岁稚子,无一幸免。
军人没死在战场上,却死于莫须有罪名,悲哉!
可是,自己竟活过来了,这是老天有眼么?
沈千幸克制不住激动狂喜的心情,人生经历极悲到极喜的大起大落,竟忍不住捂嘴无声疯笑,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妹妹?”沈合钰有些胆颤的唤道,实在是对方刚才的动作太渗人,就像是被鬼附身一样。
沈千幸收起笑意,放下手,盯着沈合珏看。
这是导致沈家灭族的罪魁祸首,沈千幸固然恨她,可更恨那两个她人生中本该最亲厚的白眼狼!那目光中的恨意犹如实质,像把锋利的刀,刮得人骨头生疼。
沈合钰被看的不舒服,只觉得沈千幸目光瘆人。不由得一个哆嗦,慢慢停下啜泣声,红着眼眶道:“妹妹为何这般看着我?”
沈千幸掩去眼中的惊骇与怨恨,垂首轻声道:“只是见姐姐哭的这般伤心,想要安慰,不知从何开口罢了。”
沈合珏微微一晒,有些尴尬,毕竟棺材里躺的不是她亲生母亲。不过很快就把那一抹尴尬改为悲痛,嘤嘤啜泣:“母亲生时对子女最是仁慈,素来一视同仁,又有谁不悲痛呢?原本想着妹妹会痛不欲生,但见妹妹尚能安慰旁人,我这心也放了下来。”
这句话听起来好听,可若是深究,亲母死显得还不如庶出的悲痛,传出去要被传不孝!当天子最重孝道,故而本朝以孝当先。若谁不孝的流言传出去,轻易便可毁了一个人,这庶姐还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个打击自己的机会。
沈千幸的眼眸幽深了起来,略带讽刺道:“劳姐姐记挂,你既悲痛欲绝,却又要分心惦念我。一心二用,妹妹担心姐姐身体吃不消。若母亲泉下有知,哪里能安心,不如进去休息一下?”